明华被这摔碗声吓了一跳,站在屏风外面默默变了脸色,脚步微微凝滞了一下,悄然转身离开了屋子。

    李湘君坐在床沿边,两眼通红。

    不知过了多久,宁南忧才从游廊上绕道走了回来,手里拎着三两个油皮纸包裹,大步流星的跨入房舍中。他绕过屏风掀开珠帘,便瞧见满地的碎瓷碗片,于是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他抬眼朝前望去,只见李湘君背过身子靠在榻上,将自己的整张脸埋在臂弯中,肩头隐隐的颤抖着,似乎在哭泣。

    宁南忧眉头一挑,脸色更加黑沉下来。他实在厌烦李氏这般哭哭啼啼的模样,却又不得不应付。他站在床头凝滞了许久,才开口道:“君姐?”

    李湘君听到这声唤,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飞快的转过身看他,而是继续将自己整个身体紧紧环抱住,一动不动的坐着。

    宁南忧努力说服自己耐下心来,尽量克制着心中的烦躁,放缓声音哄她道:“霜儿?我回来了,我给你带了这附近的特色点心。我听你身边的侍女说...你早膳未用。这会儿又受了伤,肚子里定然空空荡荡,饿极了。快些转过身来,吃点东西?”

    他很久没开口叫她的小字,此刻艰难唤出口,却成了治愈李湘君心伤的一剂良药。

    床榻上的女郎终于有了动静,从臂弯间抬起脑袋,湿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扭过身体看向宁南忧,见他手中提着油纸包裹,心中不由一动,眼涩鼻酸的委屈道:“我还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故而一直没有回来。”

    宁南忧笑着,笑意透不到眼底浮在表面上,淡淡道:“说什么傻话?我不是同你说过了?只是想为你瞧一瞧有没有什么可口的膳食点心罢了。”

    他低下眸,拎着手里的油纸包裹走到李湘君身边,将床头放置的小案搬过来,遂即沿着床边坐下,打开包裹上系着的长绳揭开油皮纸,捧着那点心递到女郎眼前道:“我记得...儿时的时候,你很喜欢吃这样的软糕,瞧着这驿站附近正好有,便买了一些。”

    李湘君看他一系列温柔如水的动作,又听他沉如古琴般的悦耳之音,一时间扫去了心底所有的不快。她将目光落在郎君此刻手捧着的点心上,顿时伤怀起来。

    李氏哽咽道:“你还记得我爱吃什么?”

    宁南忧勾了勾唇角,静静的盯着她不做回应。

    李湘君已经很是满足,从油皮纸上捻起一块点心,在他面前端庄淑雅的咬了一口,慢慢的抿入唇间,品尝其中的滋味。她吃着吃着,便掉起了眼泪。

    宁南忧坐在一旁,慢慢收敛笑容,低声问道:“为何还是哭了?”

    李氏啜泣着,小声呢喃道:“我以为...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从前的喜好,没想到你还记着。”

    宁南忧闷声不吭,看着她惺惺作态的哭着,心底只觉得厌烦。

    李湘君自顾自说道:“昭远...是我太患得患失了,才会觉得你忽近忽远。这段日子,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并非有意。你千万莫要生我的气。”

    宁南忧慢慢的拧起了眉头,眸色愈发的冷淡。他控制着表情,面带微笑道:“你便是想太多了。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你何须这般紧张?”

    李湘君低着脑袋,并没有看见他眸中的那丝冰凉,难过的说道:“你离开京城数日,我不在你身边,总觉得不踏实。况且...我看你身边有个那般温柔体贴的阿秀姑娘,便自觉伤怀。我不如阿秀姑娘温婉如风,亦没有她那样乖巧,总会惹你生气伤心。昭远,我失去过你一次,实在害怕再失去你。”

    她毫不吝啬的贬低着自己,又说得无比深情。倘若宁南忧事先不知李湘君是怎样薄情寡幸的女子,或许真会被她这番话所感动。他眼底的冷色愈发强烈,脸上却还要保持着温和的表情。

    宁南忧:“原来...霜儿是吃醋了?那位阿秀姑娘虽然在北地贴身照顾了我一段时间,但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她只是尽了自己行医的责任罢了。就算她对我有意,我亦不可能对一个婢女有什么心思,将她带回京城,不过是为了报她照料之恩,想为她在京城的医馆中谋个生路罢了。”

    李湘君听了这番话,心中存了多日的疑惑才缓缓解开,半信半疑的问道:“真的?”

    “我如何能同你假话?”

    宁南忧渐渐没有耐心,语速不由得加快了些:“你放心。将来若我能成事,你必然是我的皇后。既是我许诺的你,便不会食言。”

    李湘君被他三两句话哄得不知分寸,此时此刻已然心花怒放。

    “霜儿,时辰不早了。我还有些公务没有处理...你且好好休息,待我晚点再来看你?”

    他对她说完那些承诺,便忍不住想要离开,一分一秒也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

    李湘君沉浸在喜悦之中,丝毫没察觉他的不耐烦,乖巧的点了点头道:“好罢,你去吧。我就在屋里等你。”

    宁南忧草草敷衍,放下手中的点心,起身便往屋外行去。

    他逃似的离开南苑,走在小径上深深的吸了口气。应付李氏一场,令他身心俱疲。他忍着心底那股反感与恶心,朝西院走去,脚下步伐比来时变得轻松了许多。

    傍晚过后。

    李氏左等右等,也再没等到郎君来看她,便干脆如明华所说,自己收拾了行囊去了西院。

    彼时的宁南忧正与付沉对坐着,同他在棋盘上博弈着,全副身心都凝聚在那棋子之上,打算杀个酣畅淋漓。偏偏恰时,守在廊下的甄群敲开了屋门,向他禀说李氏之事。

    宁南忧原已心情大好,从甄群口中听到李氏二字,顿时捂住了脑袋。付沉坐在他对面,不客气的嘲笑道:“看来...即便你搬到我这里,也挡不住那南阳公主的热情...”

    他拧着眉头,神色渐渐冷了下来,疲惫的捏了捏鼻梁,长呼一口气道:“你等我。待我将她安置好,再与你接着对战。”

    付沉努努嘴,浅浅笑道:“你且去吧,我等你就是。”

    他的话音落罢,宁南忧跽坐在长席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负手向外行去。

    院子里,李湘君换了一身绯色长裙,独自立在他们的屋前,吹着夏季的暖风,手里摇着一枚团扇,保持着美妇人的妖娆妩媚,却又刻意端着一丝大家闺秀的做派,就这样忸怩作态的站着,等着宁南忧出来迎接她。明华站在她身侧,手里提着三四个包袱略有些吃力的站着。

    宁南忧从屋中出来,不情不愿的走上前去,轻声关怀道:“你身上还有伤?怎么就起身过来了?我不是说了,我晚一些再去瞧你?”

    李湘君放低声音,故作姿态道:“半日未见,我已觉得如隔三秋...我负着伤来看你,难道你还不高兴了?”

    她说着说着,语气中便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半掩娇羞、半藏欢喜。

    宁南忧无奈道:“你这是在胡闹。你肩口的伤是剑伤,医女刚刚处理好,怎能轻易挪动?”

    李氏羞怯怯的说道:“可我...我想与你待在一个院子里。”

    说罢,她又小心翼翼的说道:“你放心...只是一个院子,我晓得你与付沉大人有诸多公务要处理,我便自己在西院寻个厢房住下就好,不会打搅你们的。”

    宁南忧半眯着眼睛,眸光在眼中转动,上下扫视着她,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略略锁了锁眉头,细想了想,终究害怕她再继续纠缠,于是对身边的青年嘱咐道:“甄群,你去寻一间厢房,让南阳公主在西院住下吧。”

    李氏见他居然答应了下来,不由暗自窃喜,想不到明华的提议竟然真的有些用处。

    她展开温柔浅笑,向宁南忧欠身行礼,俏皮道:“妾身多谢郎君啦...”

    李湘君自称妾身,令站在宁南忧身边的甄群默然一怔,眸中闪起古怪的目光来。

    “你既然要住在西院,且答应我好好在屋中休憩,莫要再来回起身,伤了自己的元气。”宁南忧冷眼瞧了她一眼,有些敷衍的叮嘱道。

    李湘君沉溺在甜意与喜悦中,自然对他百依百顺:“好。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若有什么事,甄群守在西院中,你便唤他去做就好。”宁南忧根本不愿与她多做纠缠,于是草草应对后,便找了个借口道:“使团出境还有许多事宜需要准备,我与付沉才将将写好半数文书,还需要商讨一番才行。霜儿...我不能继续陪你了...再稍晚一些,我去看你可好?”

    李湘君连连点头,能求到如今这样的结果,她已是非常满意,自不敢再多说什么:“你去吧...我不催你。”

    女郎说罢此话,宁南忧甚至不愿停顿,没有半点犹豫,扭头便重新往屋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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