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
海天相接之处,墨色的天连着黑色的海,仿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吸引着人,更勾连着潮。
夜潮已渐起。
司岩还立在岸边。他已等了很久,初到这里,仍是漫天烟霞,而如今,天地之间却仿若惟余下了他一人。目力尽头之处,那空洞似在召唤于他。用那最靛的蓝最沉的玄召唤着他。
司岩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那里,仿若已彻底沉浸在这夜之中。但他自然不是那个轻易被诱惑的人,他只是在等她。他已等了很久,她仍未到。
又不知等了多久,司岩的耳边,总算模模糊糊传来了马车的车轮滚动在岸边产生的低哑噪音以及健马的呼吸之声。
司岩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彻彻底底地将这口气吐了出去。接着,他转过了身。
一辆马车,走出了越来越深的黑暗。在司岩的注视之内越走越近,最终,停下了。紧接着,她走了下来。
正是那房家的少女。
只见她雪色的轻衣外罩上了一件月白的斗篷,走在这声声海浪之中,竟毫无慌张之态,一点也不似不懂武功的闺阁小姐。
司岩没动,一直到她在己面前盈盈一礼。
“小女子见过逍遥宫大司尊。”
夜潮之声,声声回荡在他们耳边。四目相对之际,司岩总算明白为何盛宸要那般说了。
盛宸说:“我现在这么讲你觉得糊涂很正常,见到她,你自然会明白。”
——这房家的女儿,的确足够的与众不同。
司岩拱手回礼,缓缓道:“在下正是逍遥宫大司尊司岩。姑娘,曾见过我?”
“从未有此良机。”
司岩不言语了。
迎着司岩的目光,房姑娘缓缓道:“世人皆知,遍寻整个世间,能代替逍遥宫主赴约的,只有公子一人了。”
司岩笑了笑,道:“房姑娘夸奖了。”
“不是夸奖,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司岩上下打量着房姑娘,缓缓道:“实话实说,在江湖中已经是很少见的品质了。”
房姑娘目中微动。
司岩没给房家少女留下太多的反应世间,径直说道:“姑娘没事吧。”
她摇摇头,道:“多亏有宫主在,不然小女子这次,怕是逃不过了。”
司岩道:“公子让在下代为问候,更是代为致歉。出门前,有要紧事要他亲自处理,不得已,只能属下代公子走这一趟了。”
“出了何事?很要紧吗?”
司岩凝视着房家少女,片刻,轻轻道:“这事要不要紧,还真得看情况。”
房姑娘淡淡应道:“这江湖上的事,哪一桩不得看情况?大司尊倘不方便说,那不说也罢。”
司岩目光微动,笑道:“倒也不是不方便。”
“那……宫主他,没事吧?”
司岩笑道:“我家公子自然没事。实际上,何止没事,应该说,我家公子很高兴才是。”
房姑娘目光闪烁,不说话了
司岩有意识让少女想了又想,才轻轻说道:“遭遇鬼差,房姑娘也是心有余悸。”
房姑娘略略沉默,叹了口气。
司岩道:“江湖皆知,那鬼差之所以能成为鬼差,可不是因为他是个足够成功的杀手。”
房姑娘目光略晃,径直道:“只可惜,他已不在世上。如若不然,还能问一问他的来意。”
司岩没有回应房姑娘的话,而是径直说道:“姑娘尽管放心。”
房家少女微微垂眼,很快就重新抬起了眼,认真道:“若不放心,小女子今夜也不会来了。”
司岩看着她,淡淡笑道:“临死之前,这鬼差曾经告诉了我家公子一件事。”
房姑娘目光骤闪,轻轻道:“是何事?”
司岩打量了下房姑娘,笑道:“也许,正因为那事,我家公子才更不会对姑娘敬而远之。至于具体是什么事,公子未说明,在下也不敢瞎猜。”
她缓缓露出了笑意。
司岩斟酌了下,才忽然道:“姑娘与其让这件我们都知道其中尚有蹊跷的事作为话题,倒不如谈一谈姑娘来的真正原因。”
司岩仅仅停顿了下,紧接着道:“姑娘既然这么看着在下,一定是明白在下的意思的。”
房家少女目光没有离开司岩的脸,沉思着道:“小女子自幼见过不少方子。”
“嗯”,司岩随口应道。
房姑娘还瞅着司岩,似乎有心从他的表情上看出点什么。少顷,她一字字道:“小女子多谢宫主盛情,只是,小女子恐怕是无福消受。”
司岩笑了笑,道:“姑娘此话不通。”
“何处不通?”
司岩道:“姑娘聪慧,既收到了方子,想必也看出了我家公子的心思。”
“正是宫主的心思,令小女子实在惴惴不安。”
司岩没说话。
房家少女又想了想,才重新开口道:“小女子看不懂,这才找人看了一眼。据称,那不是一张调理身体的药方子。而是……”
“而是什么?”司岩截口道。
“武功秘笈”,房姑娘沉默了下来。
司岩笑了笑。他没承认,但也没否认,只是笑了笑。
房姑娘沉吟道:“大司尊既然欣赏小女子的坦诚,那何不也和小女子坦诚相见。”
司岩还是没说话。
房姑娘凝视着司岩,缓缓道:“那确实是武功秘笈。”
“是”,司岩总算说话了,“姑娘说得对。”
房姑娘紧接着道:“据懂行的人说,那看起来像是某部高深内功心法的开头。只不过看起来……”
司岩笑道:“看起来什么?”
她看着司岩,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司岩有意给房家少女留下了足够的思考时间,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接着说了下去:“姑娘虽不懂武功,但总算也是江湖中人。既是江湖中人,应当早已清楚,并不是只有“药方”才能治病。这世上,有些内功心法,确实是可以治病的。”
房姑娘截口道:“可是……”
“什么?”司岩笑了笑,接着道,“姑娘究竟想说什么?”
“有人告诉我,那心法不对劲,大约是绝对练不成的。是以……”
司岩截口道:“姑娘是想说,你相信世上有内功心法可以调理身体,但你不相信公子给你的那段。”
房家少女目光微动,不说话了。
司岩凝视着她,半晌,忽然道:“姑娘之所以不能习武,乃是因为幼年开蒙期间为人所害。而害你的人,用的便是来自江湖的手法。”
房姑娘目光闪烁。
司岩笑了笑,道:“姑娘多少也应该看得出来,我家公子或许有自己的目的,但并不想对姑娘不利。”
房姑娘瞳孔微微收缩,但极快的,便重新冷静了下来。
司岩也没非要房姑娘回应什么,他只是接着道:“如若不然,姑娘今夜便不会来。”
她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宫主果真如江湖传言那般料事如神。”
“也不是”,司岩沉默了下,笑道,“至少我家公子自己不这么想。”
房家少女笑了笑,道:“宫主杀了鬼差,救了我的命。我没有理由不信他的。”
司岩笑了笑,道:“救命之恩,说得重了。”
房家少女凝视着司岩,半晌,缓缓道:“宫主和小女子之间的事情还未谈完,鬼差便突然现身。出了那般事,我只能另寻机会。宫主送来方子,正是我要的机会。只可惜,小女子还是迟到了。让大司尊久等,小女子实在过意不去。”
司岩笑了笑,道:“等姑娘,是应该的。”
房姑娘道:“小女子没听错的话,大司尊这是话中有话。”
司岩截口道:“司岩为人属下,也是奉命而来。姑娘道歉之语,司岩实不敢应承。”
房姑娘道:“既如此,小女子也不拐弯抹角了。大司尊来问。你问,我答。”
司岩凝视着房姑娘,半晌,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好”,房姑娘认真道,“那就请。”
司岩沉吟道:“那夜的一切,既然布置得那般精密,其目标一定非凡。”
房姑娘道:“大司尊这,不是问题。”
司岩笑了笑,接着道:“雪儿之前是做了什么事,让你们值得在她身上费此心机。”
房家少女看着司岩,也不知看了多久,忽然道:“她的破绽,就在于她没有露出破绽。”
房姑娘的答案其实并没说清楚,但司岩听懂了。
房姑娘有意让司岩想了想,才继续道:“此事小女子和宫主解释了。”
司岩笑了笑,道:“这个问题,不就是姑娘和我家公子谈得事情嘛!”
房姑娘凝视着司岩,不说话了。
司岩也随着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其一,失踪的武林人士都去了哪里。”
房家少女依旧没说话。
司岩也没非要她回应什么,仅仅略略停顿,接着道:“其二,他们,是否就是姑娘陷入危险的真正原因。”
司岩道:“究竟是什么人,值得姑娘做了这盘大局。”
她目光微动,还是没说话。
司岩笑了笑,道:“姑娘你想要我家公子出马,总得告诉他目标。”
“还有原因的”,司岩顿了下,接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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