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幽庆凝视着盛宸,一字字道:“在下承认,昔日妙手书生和房家确有嫌隙,前日席间确是在下有心相试,绝无意伤害公子。未料公子年纪轻轻,武功修为在江湖上已可名列前茅,让在下佩服不已。实不相瞒,正是有了前日之事,在下才下定决心,请公子援手。”

    盛宸不说话。

    房幽庆看了华青青一眼,道:“妙手书生为人正直急公好义,倘他今日在此,知此事是涉及中原武林和平稳定的大事,想来也会同意出手相助。公子若肯出手,他日在下有幸见到妙手书生,定会将那年的小事与他说个清楚,从此化干戈为玉帛的。”

    华青青忽然道:“若盟主只是想找人帮手,岂不是更应寻个盟主信任之人。而如今,不仅庄上住了很多中原武林中有名有姓的大豪杰,就是这中州城内,也有很多江湖名人出现。盟主之所以选我们,理由,真的如此简单?”

    盛宸也看了华青青一眼。

    华青青翻了个白眼,道:“你分明就在想这个。”

    房幽庆目光闪烁,笑道:“姑娘玩笑了。”

    “盟主都这般说了,在下若再不同意,岂非成了不仁不义之辈”,盛宸缓缓道。“只是,在下既然是代替房盟主去的,为防止时候多余的事件发生,还请盟主划出个章程。”

    房幽庆瞅了华青青一眼,笑道:“多谢公子。”

    华青青问道:“既然说好了,我也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房幽庆瞄了盛宸一眼,应道:“何事?姑娘尽管问便是。”

    “是这样”,华青青看着房幽庆,缓缓道,“适才管家来寻我二人时,偶然提起,盟主令他出庄请人帮忙。”

    房幽庆目光闪烁,道:“姑娘是怀疑,我名为请盛公子帮忙,实则是有心相害?”

    “盟主误会了”,盛宸瞧了华青青一眼,道,“华姑娘那么说,无非是想知道,庄中可发生了其他事?”

    房幽庆打了个哈哈,道:“姑娘如若早像公子这般说,不就不会引起误会了。”

    华青青抱拳一礼,道:“是晚辈失言了,望请盟主见谅。”

    房幽庆作势去扶,缓缓道:“实不相瞒,我是听说余六爷近日来人在中州,是以,才特意派管家去请。”

    盛宸目光一闪。

    “是为了太湖盟的前辈?”华青青问道,“晚辈听说,这个余六爷,在验尸查案这一道,可是一把好手。”

    房幽庆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笑了笑,道:“魔教妖人一向行事诡谲,不能以常理来猜度。此番那位大司尊突然上门,用意为何尽管一目了然,然而对了中原武林不起纷争,还是谨慎些的好。”

    “盟主说得是”,华青青瞧了盛宸一眼,接口道,“晚辈听说,自正邪之争中被中原武林重创了之后,魔教便蛰伏了下来。这一次突然出现,确实值得我们关注。不过,近期的这些事情,难道都和魔教有关?”

    盛宸截口道:“青青,你想知道的话,今夜随我去赴约,不就都知道了。”

    华青青目光闪烁,最终,只是“哦”了声。

    大街,中州城中最宽阔,也是最热闹的大街。这个时辰,经历了夜晚的安宁,已重又热闹了起来。

    走在人群之中,华青青忍耐了许久,还是忍不住了:“没什么可说的么?”

    盛宸瞧了她一眼,随手一指,道:“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那是个茶摊,卖着各种小食和茶点的茶摊,摆在大街和小巷的交汇之处的普通茶摊。

    普通又常见的茶摊。

    人在旅程中,总有渴了饿了累了的时候,而这样的摊子的存在,无疑给了大家歇脚之处。还有些人,只因独行寂寥,走入这样的摊子,为的不过就是打着歇脚的名义粘一粘人气罢了。总之,这样的茶摊价格普通卖的东西也普通,但这个这样的摊子,生意都不差。在中州城中见到,也不足以让人意外。只不过,在华青青看来,此时此刻,盛宸突然要到这样的茶摊喝茶,实在是蹊跷得很。

    华青青道:“不好。”

    “不好?”盛宸似是惊讶,回头一笑。

    华青青道:“你拉我出庄,不就是有话和我说么。你若想喝茶,我们不如少个人少的地方。”

    盛宸凝视着华青青,片刻,缓缓道:“听你的,去哪里?”

    “海边”,华青青有意停顿了下,解释道,“既是应承了房幽庆,我们便提前去看一看那约会之处,如何?”

    盛宸道:“好,听你的。”

    长阶之上,就是中州城中有名的观潮亭,也就是那约定之处。

    长阶之下,华青青四处看了看,才向着那亭一抬手。

    “那里?”盛宸遥望着那亭,长长出了口气,道“观潮亭,好名字。”

    华青青道:“就是那里。”

    但凡大海大河的旁边,大多都有观潮亭。顾名思义,自然是用来观潮的,偏偏中州的这个亭子除外。中州人都知道,中州的观潮亭本是中州港的一部分,早年间每日十二时辰都随着港口的忙碌而忙碌,后来,随着中州港的衰落而年久失修了。再后来,忽然有一天,这“观潮亭”居然成了中州城中的很有名的地方。

    站在亭中,盛宸凝望着海面,久久不语。

    华青青等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先开口问道:“你真没话想说?”

    “姑娘想听我说什么”,盛宸长长地出了口气。

    “大司尊”,华青青道,“我亲耳听到你答应房幽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很想听听,你打算怎么做。不会真想将你的大司尊白送给房幽庆当礼物吧。”

    “自然不会,”盛宸转过了身,凝视着华青青,缓缓道:“这位大司尊,压根就不是我逍遥宫的大司尊。”

    “你确定?”华青青皱眉。

    盛宸道:“确定。”

    华青青不说话了。

    盛宸道:“房幽庆说得没错,真正的逍遥宫大司尊是我自幼相伴长大的兄弟,是逍遥宫的第二把交椅。姑娘觉得,他会出现在中州吗?还在中州杀人?”

    “除非奉命”,华青青迟疑道。

    盛宸道:“此人绝不会是我逍遥宫的大司尊的,可是……”

    “什么?”华青青截口道,“你发现了什么问题?”

    盛宸道:“我之所以答应房幽庆,除了很想知道房幽庆是什么打算之外,我确实很想知道,那位大司尊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华青青目光闪烁,半晌,道:“我懂了。”

    星,入海。天幕,由苍蓝终于变得漆黑。由中州所在的方向,传来了一阵阵细微的更鼓声。

    又是三更了。

    盛宸的目光,还望着大海的深处。他已经很久没动过了,久得躲在一旁阴暗处的华青青都有些担心。不过,担心归担心,华青青一向有自知之明,不该她插手的事情,她绝不会去给别人添乱,也给自己找事的。忽然,华青青闻到了一股香气。

    盛宸同样闻到了那股香气,他忽然就笑了,道:“彩凤栖凰,这”彩凰令”的名字起的再吉利,也只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怎么,既已来了,还不现身吗?”

    一阵风过,一人缓缓登阶。其人一双凤眼,紧紧盯着站在亭中的盛宸,一身月白在夜雾之中倒是显得十分的出尘。剑鞘也是月白色的,可见此人即便不是时常身着月白,起码也是喜欢月白一色。

    盛宸打量着此人,一动不动。盛宸先注意到的,既非他的凤眼,更非他剑鞘上的月白色,而是他长剑的长度。此人的长剑很长,至少,比那些普通的剑客常用的长剑要长半寸,而他的身高却算不得很高。先不论他的剑法如何,能用这样的剑,他的轻身功夫应该不错。

    “本座约的,是房幽庆。而你,不是房幽庆。”

    盛宸看着他,缓缓道:“你真是魔教大司尊?”

    他打量着盛宸,咬紧牙关,道:“是。”

    “据我所知”,盛宸道,“彩凰令的制作方法已传入中原武林多年,其间,多为中原武林的黑道人士所用。你仅凭彩凰令想让我相信你的身份,怕是不容易。”

    他摁住剑柄,缓缓向外抽:“不对,你怎识得彩凰令,更重要的是,彩凰令乃当世第一,怎么会对你无用……你究竟是谁?”

    盛宸缓缓一笑:道:“我今日不太想打架,非打不可吗?”

    长剑已出鞘,他笑着道:“江湖中人,向来是谁的拳头大些,谁说了算的。”话音毕,忽然人剑合一,一闪而来。

    亭中狭小闪避本就不易,他这一击至少也用上了七八成的功力,眼看盛宸本就赤手空拳,面对他的突袭怎么可能有还击的可能。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的劲力已顺着剑尖透入盛宸的胸口之际,盛宸的身体居然贴着他的剑滑开了。他本欲一招制敌,变招自然不易。就在这招将变不变之时,盛宸手中光芒忽然一闪,直冲着长剑而去。

    “啪”,长剑的前端摔在了地上,那人索性将还握在手中的另一半也扔在了地上。

    盛宸道:“还打吗?”

    “不打了。”

    盛宸道:“既是不打了,说吧。”

    “你是谁?”那双凤眼之中已现出了恐惧之色,“你究竟是谁?”

    “既然你不说,那我来问”,盛宸道,“第一个问题,邱守礼副帮主是你们的人杀的?”

    他沉默了很久,双目忽然一亮,紧接着目中的恐惧更甚。他看着盛宸,怔怔的,“是。”

    盛宸接着问:“为何?”

    “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

    这次,盛宸没有追问下去,他已然继续解释道,“原本,我们和海沙帮是合作的关系。至于海沙帮和房家是何关系,与我们无关。但如此,他居然想威胁我们替他办事,他自然活不了。不仅他活不了,海沙帮的帮主也活不了的。”

    盛宸道,“所以,你们才特意用了那个棺材。”

    “是,尊驾说的对。”

    盛宸沉默了半晌,道:“说下去。”

    “说什么?”他的声音已连最后的平静都十分勉强。

    盛宸缓缓道:“我看得出来,你猜出我的身份了。”

    他眼中的恐惧更甚,此次,甚至跪了下来。

    盛宸沉默了半晌,道:“以你的身份,所知也不会太多。本尊今日也不逼你,更不会要你性命。至于冒充大司尊是什么罪名,待你回到宫中,自会有大司尊亲自告诉你的。”

    “弟子多谢主尊。”

    “另外还有两件事”,盛宸道:“第一件,本尊今日,确实是受房幽庆所托而来,你觉得,本尊应该怎么回复他才好?”

    “弟子万死。”

    盛宸道:“第二件事,你回去告诉你们堂主,就说本尊说的,倘他此番愿意立功,以往之事,本尊不会追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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