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黄昏,晴朗的一日的天空毫无预兆地阴了下来。紧接着,就是漫天乌云滚滚。这天,就这样,在还未夜幕低垂的时辰,忽然黑了下来。
天黑的这样快,连中州城中最普通的人家也都一早就点上了灯,更别说房家庄这样子的高门大户。
总之一句话,华青青见到盛宸时,这中州的天,非但没有丝毫月光,甚至连星光都没有。人一旦走出灯火辉煌的房间,就仿佛坠入了无边的黑暗。黑,真的太黑了。
若说灯火乃是这一片黑暗之中最令人欣喜之物,那坐在灯火前的人呢?
“前”而不是“里”,那是因为盛宸注意到华青青时,她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上,背后就是房间辉煌的灯火,而她却头靠着廊柱,已然睡着了。
盛宸躬下身,看了许久,嘴角露出了极温柔的笑意。
“华姑娘。”
“啊?”华青青听到盛宸的声音,一下子便醒了,问题是,猛然被叫醒难免有些茫然,她到处看着,道:“谁,谁叫我!”话未说完,已看清有个人恰好站在她面前,正是盛宸。她咳嗽了声,不说话了。
“如何不进去睡?”盛宸微笑着说,“当心着凉。”
华青青笑笑,问:“你没事吧?”
盛宸没回应华青青的问题,他一转身,也坐在了台阶上。
华青青等了会不见盛宸说话,忍不住问道:“你去酒楼了?”
盛宸凝望着黑暗,点点头,又意识到华青青没看到,才开口道:“是。”
“你请秦姐姐吃饭”,华青青这才瞅了盛宸一眼,道,“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
盛宸将目光收了回来。
华青青怔了怔,道:“你为何要这么看着我?”
盛宸没有正面回应华青青的问题,只是缓缓说道:“华姑娘,你等我,有事?”
华青青眨眨眼,点头道:“是。”
盛宸道:“和秦姑娘一家有关?”
“有关没关的”,华青青嫣然道,“得看你想如何看待这件事。”
盛宸不说话了。
华青青不见盛宸回应,叹了口气,道:“你究竟想利用左护法的死达到什么目的?”
盛宸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姑娘可听说过,我是几时继任的逍遥宫宫主?”
“听说”,华青青回忆了下,道,“我曾经听说,中原武林的名门正派之所以齐聚一堂攻上了逍遥宫,就是因为逍遥宫内部出了问题,那些名门正派的大侠们认为是一个好机会。”
盛宸道:“当年,我就怀疑过,先父的骤然离世没有那么简单。只可惜,我继任之时也还小,宫中难免有一些不服气的声音。”
“哪怕你设法替逍遥宫解决了强敌吗?”华青青截口道,“你以前大概提过,我一直不甚理解。你若继承父亲的基业,是理所当然的啊,为何有人会反对呢?”
盛宸道:“那是因为逍遥宫和中原武林不同,在逍遥宫中,宫主的位置是有能力的弟子竞争而得,并不是靠血脉传承的。”
华青青点点头,道:“我懂了,你继续说。”
盛宸道:“当年,我便有心彻查先父的死因,怎奈宫中始终有人暗中掣肘,彼时我年纪尚小,武功也不够高,所依仗的不过是先父生前的举荐,所有这些,在逍遥宫都不是足够的。为了宫中的稳定,也为了查清楚此事,我不得不改变方式,隐而待发。当时的我也没料到,就在我对外宣布不再追查之后不久,便发生了中原群豪进攻逍遥宫这件事。”
“怪不得”,华青青一字字道:“你会说,这所有的事情,看起来都有着某种联系。”
盛宸道:“是。”
华青青沉吟着道:“那,你就不担心你怀疑错了人?”
“华姑娘”,盛宸叹了口气,道,“你问出上面的问题,看来,你还不是很了解我。”
华青青沉默了半晌,道:“左护法之外,还有其他人?”
盛宸凝视着华青青,半晌,缓缓点头。
“谁?”盛宸尚未回应,华青青又接着问,“以你对待左护法的方式来看,任何人,有任何形式的背叛,你都不会放过的。”
盛宸看着华青青,没承认,但也没否认,只是笑了笑。
华青青沉默了半晌,眼睛忽然一亮,道:“你是在逼房幽庆弃卒保车。”
“也对,也不对”,盛宸总算是开口了,“我确实是这逼对手弃卒保车。”
华青青道:“难道……”
“我原本也认为这位房盟主有很大的嫌疑,现在,我不那么确定了”,盛宸长长地出了口气,自语道,“自成为江湖第一世家之后,房幽庆纵容子侄,这些年来在江湖上大肆搜刮,大到十分罕见的门派秘笈,小到每家每户收藏的古董字画,几乎无疑不被房家搜刮。自然而然的,这房家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正因如此”,华青青凝视着盛宸,半晌,小心道,“房家若出事,非但是不会有人帮他,甚至有很多人巴不得这赫赫扬扬的江湖第一世家轰然倒塌。”
盛宸笑笑。
华青青又沉默了片刻,这才重新开口道:“对了,我挺秦晋说,那位司岩大司尊之所以在演武场上能耐着性子和秦家姐姐周旋,完全不是因为他不得不和秦家姐姐周旋,而是他在利用这个机会展示什么。”
“是”,盛宸道:“那位秦公子武功虽不好,眼力倒是当真不错。”
华青青扁了扁嘴,道:“也就你敢说他武功不好了。”
盛宸笑笑。
华青青问:“司岩公子究竟在展示什么?又是在对谁展示?是房幽庆?还是什么其他的人?那个人当真在金沙楼上?”
“你真想知道?”盛宸看着华青青,眼睛亮亮的,满是赞赏。
华青青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我不想。”
盛宸含笑道:“倘我猜的不错,很快,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
华青青不说话了。
盛宸随着沉默了半晌,又笑了笑,道:“你去歇着吧,就算不睡觉,起码也回房里去,坐在这里久了,会着凉的。”
“那你呢?”华青青望着盛宸,“你又要走吗?”
盛宸缓缓微笑:“在做接下去的事情之前,我呢,得先去见见咱们那位房盟主。”
“为什么?”华青青问道,“现在?我不明白。”
盛宸目中的笑意更加明显了:“他在等我。”
华青青不说话了。
话分两头。
正当华青青和盛宸坐在台阶上说话时,房幽庆站在廊上,悠悠地望着天幕。
“真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世间万般人和事,表面上各不相同,实际上,不管你是如何惊才绝艳,面对黑暗,最终也只有被吞噬的命运。
很多年前,房幽庆便已明白了这个道理,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在最初做选择时便很清楚,要得到必然要付出代价,他付出了代价,也走到了江湖的巅峰。这么些年下来,他房幽庆并不后悔。只不过,近些天,他总是隐隐约约地觉得会出事。
这种感觉,当他看到左护法的尸体时,算是从简单的预感成了真:真的出事了。
这世上有很多人,其中有一些丝毫不信直觉,认为那不过都是傻瓜的幸运。另一些则对直觉深信不疑。和大多数江湖中人一样。房幽庆是其中的后一种。自他昔年出道,他便有这样的本能,也曾靠着这种本能绝处逢生。只可惜,如今的房幽庆,即便本能地有了身处危险的直觉,却也很难判断出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心里清楚一路走来他的敌人已实在太多,也许,仅仅是因为这些年安逸的生活让他迟钝了不少。
有人悄然出现在他身后。
房幽庆依旧凝视着远处的黑暗,缓缓道:“找到下落了?”
“是的,找到了。”
“那另外一件事又如何?”房幽庆转过了身。
身后的人一身夜行衣,正是房幽庆多年培养的影子的首领:“果然如主人所料,那魔教教主,果真不在逍遥宫中。”
“说下去”,房幽庆示意道。
影子道:“数月之前,毫无预兆,那位逍遥宫主忽然对外宣布闭关。数月以来,宫中从无一人见过他。”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房幽庆逐渐有些不耐烦,“既是无人见过,说他尚在他闭关之地也不是毫无可能。谁都知道,说那位逍遥宫主的武功深不可测怕是都说得轻巧了。”
影子道:“回主人,这些年来,逍遥宫中有个不成文的习惯。那便是宫中的大司尊和宫主两个人必须有一人在宫中主持日常事务。这位逍遥宫主,除了那位魔教大司尊,谁都不信。”
“继续说”,房幽庆示意。
影子道:“如今,逍遥宫的大司尊的人已在中州,可逍遥山上,依旧没见到宫主的影子。如今的逍遥山,是右护法在主持。”
“逍遥宫的右护法?”房幽庆瞧了那影子一眼,不说话了。
影子也跟着沉默了下去,半晌,还是问道:“主人,那匣子……”
房幽庆截口问:“在何处?”
“就被藏在城南的一幢空屋子里”,影子应道,“主人若需要,属下这便去取来。”
房幽庆沉吟着道:“我依稀记得,城南并无废宅吧。”
“不是废宅,是幢空屋子”,影子解释道,“那屋主本是一位退休在家的官宦,家境只是殷实。前几日,听说是他们的儿子升了京官,来了人接二老进京享福了。”
“所以屋子空了下来”,房幽庆接口。
影子不说话了。
房幽庆沉默了半晌,道:“你现在便带人去,抄了那座宅子。”
“可是”,影子抬起头,看着房幽庆,一字字道,“他还在里面。”
房幽庆道:“我知道他在里面,不用你提醒。”
房幽庆的语气很平缓,影子还是被他吓了一跳,赶忙跪下,认真道:“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去办。”
“嗯”,房幽庆说着,回身而走,“你暂且去吧,办好了再回来。”
影子之所以被称作“影子”,自然是因为他来无影去无踪的能力。
房幽庆凝望着暗夜,沉默许久,长长地出了口气。
“盟主叹什么气?”
房幽庆微微一怔,立马回头望去。那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盛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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