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寺一早就有扫地沙弥看到,陆晓齐一行三人,抱着两个活精灵一般的小狐狸,上后山放生去了。

    沙弥停住行了个注目礼,心道佛门度万物果然慈悲不假,而后挠挠头嘀咕着:

    “他们来的时候带狐狸了吗?”

    蓝岐山上,陆晓齐扶着行步不稳的不明大师,目送两只灵狐跳跃离去,前方深林隐约有同伴呼声,此起彼伏,像是迎接他们的回归。

    “多秋也没说他们叫什么名字,以后遇见了,怎么打招呼。”白临懊恼,可怜自己抓了一夜,这么快给放走了。

    不明年纪大了,爬了半山,喘气都费劲,还拄着行杖很欣慰说道:

    “遇见了,他们认识你。”

    一句话说得白临又高兴起来,抱着胳膊看着已经看不见的远方咯咯傻笑。

    “这感觉,比杀人好多了吧?”

    陆晓齐瞥他一眼问道。

    白临就不耐烦陆晓齐说他,当场怒怼:

    “哔哔啥玩意儿,你哥我虽然厉害,你哪只眼睛瞅我杀人了,大师在这,话不能乱说啊!”

    陆晓齐“咦?”了一声,他没想到白临手上还没沾过血。那他这满身煞气是怎么回事?

    那样的煞气,杀鬼不会有,杀人留下的。陆晓齐在抗日将军身上看见过,甜麦村无名将卒的身上看见过,这样的熟悉,他不会看错。

    不背上数十人命,不会有那样的煞气。

    白临没好气,陆晓齐也不问了,拍拍他胳膊,把话圆回来:“多亏了你,多秋求你,也是找对人了。”

    白临揉揉鼻子。

    陆晓齐盯着不明大师看,之前注意力都在红玉上,未曾注意到,现在总觉得一宿之间,他似乎苍老许多,头上发根已白大半。

    他心里一动,觉得不妙。

    “你给了寿元?”

    怪不得,陆晓齐觉得狐灵从莲花出来时,强壮了许多。他几乎是毫不费力,就移花接木成功。

    “为什么啊?!”陆晓齐不可思议叫起来,把一旁的白临喊得莫名其妙,之间陆晓齐连忙扶着不明大师坐在石头上,容他喘息片刻。

    “赎罪…”不明大师微微笑着,一派从容,抬头看着阳光突出朝霞,散落在山中绿叶朝露之上,晶莹欲滴。

    陆晓齐心想,一定又是他当年“亡妻故子”的事了,让不明看见多秋孤儿寡母便格外留心,竟这么拼命相帮。他知道自己一定不肯,所以没有告诉自己。

    虽然不知道他的故事,可陆晓齐知道那是不明大师一辈子的心结,甚至也是因此出的家。

    ————

    灵狐一事圆满功成,陆晓齐偷偷将舍利子还回小塔,白临特地写了一封信寄给他师父诉说功德,不明大师则继续精雕他的佛像,比起从前更加用心。

    本来陆晓齐可以离开,但记挂不明的身体,就留下来帮衬一二,白临削木头,陆晓齐做轮廓,不明大师只负责精雕细琢就好。

    不到一周的时间,比原定的新作4尊新雕像的任务,还多做了两尊,大殿内视觉庞大的几座全都换新,小的几座也重新上了鲜艳的油彩,个个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令无闻方丈脸上都平添了喜悦之色。

    原计划一个月的时间,他们仨,前后仅仅用了十天功夫,就全部搞定。不明大师甚至还腾出手来,将厨房的歪桌散椅全部修了一遍。山门牌楼还重新上了彩。

    重整旗鼓的大齐寺,比原先威风许多。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晓齐觉得大和尚们念起经来,中气也都鼓足了许多。

    这一天午后,没有特别的事情要做,不明大师突然想起来,要陆晓齐过去,陪他说说话。

    原来是陆晓齐曾问过的,关于陆字芳的事情。

    不明大师说,他是因为一桩孽缘,整个人十分崩溃,那时认识的陆字芳,是陆字芳将他从佛寺带回,帮他克服了心魔,做了个正常人。

    他与其说是在善玉世家做雕刻师,不如,说是在修行。向内求的修行。

    “你父亲年轻时儒雅随和,是个少见的如兰君子,接人待物十分有分寸,我耳濡目染,十分倾慕。”

    陆晓齐觉得不明大师用“倾慕”这个词,是不是太过了,可此情在他眼中荡漾出来,看着比真珠还要真。

    那时他太小了,不明白大人之间一字一句,只知道胡闹疯玩吃零食,现在想起来,十分后悔没有多观察关心自己的父亲。

    陆晓齐问:“你记不记得,他有一回去了洛阳,回来之后,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那是1975年。”

    不明大师不假思索地摇摇头:“我到善玉世家的时候,已经是八十年代。之前的事情我都不知,但那时你已经两岁会走路会叫爸爸了,亭舟静能坐稳,行能如风,做事情很有效率,闲下来就看书写字,要说实在特别的事情,有两件。”

    陆晓齐把耳朵支了起来。

    不明大师所说的第一件事,是陆字芳常年早晚祭拜的一个牌位,很是郑重。那个牌位是玉石所做,浑然一体,奇怪的是上面没有名字,不明大师曾经想问,又怕是陆晓齐的生母,会勾起陆字芳的伤心事,一直忍着没有问。可后来,等他有一天再注意到的时候,那牌位就不见了。

    第二件事,就是陆晓齐掉进了水里,还是陆字芳亲自捞回来的,那时一肚子的水已经及时压了出来,可孩子还是没有醒来,嘴唇乌紫色,看起来像是不行了。不明大师当时见到陆字芳扛着孩子冲进门来吓了一跳,想要上去帮忙,没想到陆字芳一手扶着孩子,一手伸出来,果断制止他上楼帮忙,只说没事,一会就好。

    当时不明大师还是提心吊胆地坐在楼梯上面听动静,毕竟陆晓齐是他看着长大,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哪知等了半小时,陆字芳惨白着脸穿着湿衣服出来了,靠在楼梯栏杆上,像是损心劳力,没了力气,但是他说,陆晓齐没事了,已经换了干衣服,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后来不明大师去看过,陆晓齐果然是呼吸均匀有力,只是休息了小半个月,才回过神来。以后再不敢去水边了。

    这个事情,陆晓齐是有印象的,毕竟那时他六七岁了,是上小学的前一年。

    而陆字芳是在他二年级的时候去世的。

    陆晓齐再三追问,不明大师十分伤感地回忆起:“后面那两年,亭舟慢慢不接大生意了。他开始整理书籍,补抄补录各种古籍典藏,他好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突然开始跟我说你的性情喜好,家里的存折密码,那时我就觉得不祥。果然…”

    不明大师说着又数起了念珠。

    陆晓齐听了,也黯然神伤。

    那时他放学回来,父亲已经早早备好了糖包点心给他,还摸了摸他的头,问在学校里学了什么,有没有交朋友。

    父亲的手摸在头上脸上,是温暖可亲的。

    那感觉,到现在还在。

    可是等陆晓齐把书包一扔,出去玩到天黑,被不明找回来,他才知道父亲走了。

    没有预兆,无病无痛,靠在藤椅上,膝盖上放了那本《善玉师手记》,就那么安静地走了。

    不明大师说,那时才上灯火,正陪他说着话,他最后一句还跟着爽朗笑了笑,笑着笑着,便再无声息了。

    不明大师沉沉说道:“亭舟他,知天命。”

    陆晓齐不信,那里有三十七岁的天命?

    他怔怔从不明大师的禅房里走出来,慢慢消化这些事情。

    耳后传来不明大师照例的诵经之声,陆晓齐分了个心觉得最近因为自己的事情让不明大师劳心劳力,实属不该,他探过不明的脉,暂时应该无妨。在此处山中修行,有益无害。

    陆晓齐抬头看看绵绵行云,觉得是时候回去了。

    路辉那边正在派人收集各地历年的业界大事,说工作量庞杂琐碎,恐怕还要多等几天,倒是青桐巷那里各家债主,瞅着陆晓齐的善玉世家一直闭店,心慌地打了好几番电话给苏来时询问活财神陆晓齐的下落,苏来时不胜厌烦,打电话给陆晓齐诉苦,让他一定先回一趟青桐巷,把钱还上一圈,另外特别说到,有个大学生去店里好几次了,没找到陆晓齐,想请他解锁。苏来时替陆晓齐回了,说就这几天就回去。

    就这样,他们收拾了行李,与不明大师一众僧人道别,不明大师本是个潇洒的僧人,这回却有些不舍,他伸出手来捧了捧陆晓齐的脸,像小时候一样。陆晓齐看出来,执手说道:“大师不必挂怀,小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得很!”,想了一想,还是引用金刚经规劝了一句:“昨日之心不可得,今日之心不可得,来日之心不可得,大师,往事惧矣,放宽心为妙。”

    不明大师摇摇头:“一念风尘起,罪途不归人。你去吧!”

    二人上车回程。

    在车上陆晓齐给老侯打了一个电话,意思是车子要多用几天,他得回青桐巷履行他活财神的职责去了。

    老侯听了一叠声说你尽管用,什么时候不用了再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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