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宁肉身虽陨,但他一直活在我心中。只要还活着一日,便记着他一日……”女人说这话的时候,眸光流淌出来的无声哀伤,连徐解这般看惯世事无常的人也动容。

    叹只能叹这个世道——没有郑乔作祟,以宴安的心性也会走上同样的路。

    这似乎是个无解的悲剧。

    唉——

    他又想到当年看的《梁祝》了,没想到门当户对、堪称天作之合的“马文才”和“祝英台”也不得善果。他还不知,这种堵心又难过的情绪,名为“我的cp它be了”。

    “宁师姐若不嫌弃,放心在浮姑住下来,让师弟来照顾你们母女。想来宴君九泉之下,也见不得你这般憔悴辛苦。”徐解旁的没有,钱多粮多房多地多,如今也有能力报答宁师姐当年的知遇、举荐之恩。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她也不会有今日的徐文注。

    “如此,便叨扰师弟了。”

    这本就是女人转道的目的。

    她不是不信任兴宁为她们母女安排的后路,他的安排已经尽可能周全,但那是宴安结交的人情,而她毕竟只是遗孀,这份人情隔着一层。人心难测、人走茶凉。

    起初,人家可能会尽心尽力照顾她们孤儿寡母,但时间一长呢?迟早有一天会厌烦,甚至视他们为累赘。她不想女儿过早体会寄人篱下的苦,倒不如另寻他路。

    徐文注为人仗义,自己又有恩于他,彼此也算知根知底,在他这里谋个生路……或许不能给女儿大富大贵,但至少不是寄人篱下。思及此,她心中落下了负担。

    谁知,此时——

    一侧的少年瞠目看着。

    小声道:“这、这也不太好吧?”

    宴兴宁此刻尸骨未寒呢。

    徐解和女人都看向他,前者更是不悦地拧起了眉头:“什么不好?哪里不好?”

    少年抿着唇不敢说。

    他是底层庶民,而徐解是文心文士,又是徐氏大家主,那气势哪里是他扛得住的?一个眼神对视,他就怂了。女人回想一番方才对话,浅笑道:“你误解了。”

    徐解这边卡壳了一瞬,瞬间反应过来,羞恼道:“你这小子是想讨打吗?”

    说完,又问女人:“宁师姐为何带着他?他这张脸看着不会、不会难受?”

    少年才知自己闹了乌龙。

    又听徐解拿脸说事儿,气恼道:“我这张脸怎么了?生得歪瓜裂枣吓到人了?”

    亲爹娘给的资本,轮得到外人指指点点?跟郑乔撞脸是他想的?好蛮横无理!

    女人道:“他是救命恩人。”

    若无少年仗义相助,她和女儿……此刻或许已经在黄泉路跟兴宁一块儿团圆了。

    徐解哑然。

    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他命人整理出干净的客舍安顿三人,连夜送去适合守孝的衣裳吃食。担心照顾不周到,又另送白银黄金各百两,以及零碎的铜钱碎银,方便三人采购所需物资。

    少年咋舌:“这么大方啊?”

    虽说宴安留下的资产足够三人舒舒服服活很久,但钱这种东西,谁会嫌多?

    女人也没有推辞,全部收了下来。她很清楚,现在不是矜持的时候,孩子日后教育所需笔墨开销还大着呢。若为了面皮薄而让女儿节衣缩食吃苦,她哪里舍得呢?

    还有——

    少年的教育也要尽快抓起来。尽管他祖上是干屠夫的,有谋生手艺,但多一个技能多一条活路,也算自己夫妇对他报恩了。

    女人说了打算,少年听得一愣一愣。

    “啊……我去学……”

    “莫不是嫌弃女夫子,授课不行?”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少年急忙摆手,连带着摇头否认三连。事实上,对于底层出身的他而言,任何一个知识分子都是可望不可即、需要虔诚尊重的存在。

    对方还说教自己……

    那可是美事儿!

    女人疲倦道:“明儿出去采购一些笔墨,熟悉熟悉浮姑城,我还得想想法子……”

    总靠着徐文注接济也不是个办法。

    她与徐师弟问心无愧,但坊间俗话说得好——寡妇门前是非多。纵使二人君子之交、同门情谊,搁在外人看来却不是如此。

    自己还是要寻个谋生的出路才行。

    女人担忧也不无道理。

    徐解收留一对母女,又是送钱送粮送房子的事儿,隔天就传到后院夫人那边。

    他刚应付完糟心事儿,紧跟着便听到夫人来给他送羹汤了,忙放下手上的事情。

    “夫人今儿怎么来了?”

    “不是念着你办事儿辛苦,来给你送点羹汤滋补一下?”夫人打开食盒端出瓷碗。

    “还是夫人懂我。”

    徐解不疑有他,正巧这会儿也有些饿,埋头嗦汤,第一口下去就发现不对劲。

    他夫人的手艺和庖子的手艺……

    还是分得出来的。

    每逢这种时候,他就知道对方有事儿找自己。于是慢条斯理喝完,擦嘴,坐等夫人开口。果不其然,她一边收拾瓷碗一边问:“听人说你昨儿收留了一对母女?”

    徐解挑眉,但还是解释:“是同门师姐,少时有恩于我。此刻来投奔,自然要好好安顿人家。想来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难听话?不要相信那些嘴碎的东西……”

    “同门师姐?未曾听你提及。”

    “整天将有夫之妇挂嘴边也不合适。”他没事儿跟妻子谈论已经嫁为人妇的师姐作甚?他知道夫人在担心什么,便道,“宁师姐与旁人不同,心气高、脾气傲,那些脏耳朵的流言蜚语处理好了,别传到她耳朵。若她一气之下带人走了,我不是成了忘恩负义?”

    夫人面色尴尬。

    “这不是担心郎主名声……”

    此前未曾发生这样的事情。

    徐解刚接掌徐氏的时候,一年到头又大半时间在外经营生意,夫人也不可能跟着他一起。他在外头碰见什么人,遇见什么事,自己一概不知。行商的,在外耐不住寂寞寻花问柳是常事,她一直担心徐解哪天给自己带回来个妹妹或者尚在襁褓的孩子……

    庆幸从未发生,十天半个月还能收到一封报平安的家书,让她吃了定心丸。

    婚前曾担心的妾室也没影儿。

    一晃多年都习惯了。

    乍一听这事儿,再加上那些添油加醋的描绘,无异于闷头一棒。她想来旁敲侧击一下那对母女的身份,却没想到徐解连隐瞒的意思都没有,坦荡得她无言以对。

    窘迫:“如、如此,确实要好好照顾。”

    徐解低头打开文书:“嗯。”

    刚清闲没一炷香时间,下人通传说宁师姐求见,他立马放下手上工作。

    “师姐昨晚睡得可还安稳?”

    “文注安排妥当,甚好。”女人也不废话,单刀直入,“方才过来,瞧见治所官吏行色匆忙,似是缺人缺得紧?”

    徐解还未意识到女人的来意。

    只是点头应答:“确实很缺,这也是上一任沈君留下的问题了,只是沈君帐下人才济济,一人能顶十人用,治所运转很顺利,搁到师弟这里,多少有些捉襟见肘……”

    他想在天海那边招募点人。

    但——

    一想到糟心事,不由得露出愁色。

    河尹郡在沈棠两年治理下,连着两年丰收,庶民家中储量充沛,目前也算是一块肥肉。既然是肥肉,谁都想咬一口。河尹目前的田地,名义上都是公家的,租赁给谁都行。沈棠还给他留下矿脉和遗弃的工坊……

    稍微拾掇拾掇就能重启那种。

    主公吴贤有些心动。

    天海其他人也很心动。

    唯独徐解觉得是烫手山芋。

    这几日,不断有人来走动关系,打着两家交情的牌,希望徐解能开一道口子,让他们能顺利介入河尹。但徐解深知,一旦打开这道口子,后果不堪设想……

    至少,不是沈君想看到的。

    紧跟着,师姐的声音清晰传入耳畔:“既然缺,那不妨我出仕于你,如何?”

    徐解:“……”

    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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