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春同行六十年
第八十四章
下坡路(一)
从南方回来不久,车宏轩便出国一个多月。回来的时候就赶上年底决算了。
一九八六年铝窗公司实现产值一亿五千万,利润七千万。
一九八七年铝窗公司实现产值四个多亿,但利润仍然勉强维持住七千万,这还要靠前两年的老本。这时候铝窗行业已经变成买方市场,行业竞争日趋激烈,逐渐形成了僧多粥少的局面。尤其是价格,推拉窗已经从每平米三百元降至二百元。要命的是货币贬值,工资急剧上涨,稍有管理不善便就会出现工程亏损情况。正是因此,大公司叫停了两条进口生产线。
一九八八年情况进一步恶化,铝窗公司实现产值三个多亿,利润仅三千万。
一九八九年,实现产值两个亿,利润勉强维持在两千万水平,并且还不能立即上缴。好在大公司军品任务大量增加,大公司已经不再特别需要铝窗公司的利润。
时间来到一九九零年,在这个令人羡慕的工作岗位上车宏轩已经工作了五年。在这几年时间里,他官场上春风得意,权倾一时,花钱如水,仅出国就有三次。无论是同学聚会还是接待亲朋好友,他都从没自己掏过腰包,也没考虑过这有什么不妥。
俗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这么个权倾朝野的岗位难免被人觊觎。所以背后舆论早出来了,说铝窗公司有两个人每年能拿到一百万,一个是梁坤,另一个是车宏轩。
一九九零年国庆节期间,利用休假的两天,车宏轩陪吴领导去外地一个温泉疗养院看望梁经理。这两年梁经理身体每况愈下,除了老毛病偏头痛,又得了心脏病。
车宏轩和吴领导在疗养院住了两天,一是为了泡温泉,另一个当然是为了陪梁经理。因为现在大公司有很多舆论,梁经理也非常清楚,知道自己可能没几天工作时间了。即便没什么舆论,明年他也到站了。
十月三号早上,在回来的路上,车宏轩坐在后排座,吴领导一向愿意坐在副驾驶位置,感觉这里敞亮。可今天不行,没走多远开始有雾了,前方看不多远。为这,吴领导埋怨司机没心没肺,出门就连天气预报都不看!行驶一会,他又开始嘟囔,说这车开得憋心,还没老牛车快。
车宏轩因为这天晚上喝了几杯,上车就睡了。
司机被吴领导说得面红耳赤,蒙头蒙脑往前开,过一个高架桥的时候,因为车一直靠右行驶,司机没有辨别清楚方向,顺着引桥就爬上去了。
“错啦!”吴领导气的脑袋直扭,愤怒地说,“嗨呀我的天,你年轻轻还行不行?往天上修条路你也敢上?”
司机师傅马上冒出汗来,紧张得不知所措。
车宏轩被吵醒了,对吴领导说:“你别这样,雾天司机开车本来就紧张,你一会嫌慢一会瞎指挥,把司机师傅搞得蒙头转向,容易出问题。”
吴领导摆摆手恼怒地说:“好好好,我装聋作哑,你们随便开、随便开!”
车宏轩转个话题问:“你是不是感觉梁经理情绪不高?”
“哼哼,”吴领导冷笑一下说,“你没听出来吗?昨天晚上他跟你说了两遍,以后工作上的事你要多操心。什么意思还不明白?这么说吧,这次大公司徐总十月末退休,上来的新领导如果请梁经理再干一年,他能坚持,没这个今年底可能就是句号。哎,工作几十年啦,想到这一天也怪难受的。”
车宏轩点点头,因为他也知道,由谁来接徐总班的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这是个敏感话题,车宏轩和吴领导都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
一直到十月二十四日,关于徐总退休这件事才终于有了结果。
这天,车宏轩正独自坐在办公室,突然接到何行长电话:“我老何,下楼到我车里坐一会。”
“什么时候来的?”
“你们大公司领导召见,哪敢怠慢?”
“好的,我马上下去。”撂下电话,车宏轩穿上外衣下楼。
何行长还是开着那台墨绿色高级进口车,见车宏轩过来,开后车门出来。他穿身黑色西服,一件银灰色风衣,没有系扣的风衣被风吹起衣襟。戴着墨镜,大鼻子肉墩墩的。手里拎个大哥大,威风凛凛。
车宏轩上前说:“上楼坐一会呀?”
何行长晃晃头笑了说:“不去了,你们那是是非之地,别惹出闲话。”
“要么去山水情饭店吃点什么,反正快到中午了。”
“也行,做碗面条,下俩鸡蛋。”
两人上车。
“这鬼天气,太冷了。”上车后,何行长缩缩脖子骂了一声。
“今天是霜降,到冷的时候了。俗话说得好,寒露不算冷,霜降变了天。”
两人聊着,车已经启动,很快出了大门,来到饭店。
司机没有下车,何行长对他说:“你也下来,吃一口。”
司机这才下车,坐在一楼等候。
车宏轩和何行长在边媛的带领下,来到二楼一个有玻璃窗的包间坐下。
边媛拿来两瓶进口饮料,然后按照车宏轩吩咐去安排饭。
这时候没到十一点,饭店里还没有上客。
“你没搞个这个?”何行长打开饮料喝两口,然后指指放在眼前的大哥大牛烘烘问。
车宏轩“嗨”一声笑了说:“还敢搞这个?现在得夹个尾巴做人。都说我每年能拿到一百万,现在应该是千万富翁了,名副其实的腐败分子。”
何行长淡笑一下,认真地看着车宏轩说:“有些情况跟你通通气。”
车宏轩洗耳恭听。
“徐总接班人今天已经上任。”
车宏轩并没对这个消息感到惊讶,因为他已经知道了。
何行长严肃地说:“在谁来接替徐总这个岗位上还有一场不小的风波,最初的人选是投资方的那位关立峰,这是元老派的一致意见。但是,这遭到了少壮派的极力反对。最后的结果是少壮派取得胜利,由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副职接任。在这个过程中,你们铝窗公司的主要领导站错队了,跟元老派走得太近,都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现在,以李总会计师为核心的领导集体已经形成,你要心里有数。你们李达元曾经在吃饭的时候说过,要是关领导回来,他要打旗到东大门迎接,还说明年梁经理退休的时候他要接班,每年上交一个亿。这是封官许愿,是不能被容忍的。”
这些事车宏轩也有些耳闻,只是不知道这么严重,他频频点头,表示听清楚了。
“有不少舆论,说你们铝窗公司领导干部熊掌能吃出前后蹄来,龙虾能吃出公母来,这些对你都极为不利。”
“我知道,因为我是管这方面业务的。看来是风雨欲来风满楼啊!”车宏轩这才感到震惊,知道情况非常严重。
何行长转个话题说:“我们在海南有投资,什么时候方便跟我去一下,看看你们能干些什么?”
“我们只能干铝门窗工程,不知道有没有?”
“有四栋二十八层的住宅楼,要使用铝门窗。这个还来得及,地还没买呢。”
“交给我们干。”
“那是自然的。”
又聊一会,饭店已经开始上客。
何行长已经吃完了,感觉很舒服,便告辞离开。车宏轩送出大门,待何行长上车离开,他把边媛叫到面前。
“有什么事?”边媛正忙着,扎着两手问。
“是不是春节前要回去结婚?”
“是啊,这还能有假?”
“让蓝娟来代替你怎么样?”
“你们怎么安排都可以。”
“需要你带一段。”
“没问题!不过结婚后我跟老公都会回来,想开个小吃部,你得帮忙,别人一走茶就凉。”
“放心好了!”
和边媛谈完,车宏轩顶着老北风回办公室。
晚上,车宏轩一下班就回到家里,一边带孩子玩一边对正在做饭的蓝娟说:“边媛要走了,我想让你去接她的班,帮帮你妈妈。”
“怎么了,烦我了?”蓝娟正在洗菜,抖着两手瞪起眼睛不解地问。
“干嘛这么厉害,都是跟他学的!你是愿意去还是不愿意去?”
蓝娟“噗嗤”笑了说:“当然愿意去,谁愿意在你家白天围着厨房转,晚上围着床转,看她眼色行事!”
“这话说的很难听!那就去吧,你去了以后就把饭店交给你们。”
“老谢能干吗?就她?你们过了这么多年,看来你对她还是不了解!这种人,舍命不舍钱!”
“我跟她谈。”
“这我可知道,跟我们算账差一分都不行!好了,不说这些了,我走了家里边我再给你找个人。”
“那就谢谢你了。”
“现在年轻人都想进城创业,好找。”
“去饭店以后要好好经营,勤快点。”
“放心吧,不过你要经常去看我。”
车宏轩笑着点点头。
晚上谢蕊芬有会餐,回来很晚。这时候她早已经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副院长。
车宏轩说:“把饭店交给娟去干。”
谢蕊芬也知道大公司换领导这件事,背后也听到过一些对铝窗公司的议论,当然知道车宏轩的意思。但她不明白,开饭店跟那些议论有什么关系?她便不客气地说:“让娟去饭店我没意见,把饭店交给她我不同意。虽然原来没花几个钱,可现在情况可不一样了。有人拿十万我都没干,饭店不能给她们,她们没这个实力。干得好她们优先,干不好给我滚出去!”
车宏轩被说得哑口无言,又说:“聂丽敏那边的事也要放手,现在她已经不再经营进口铝型材了,让她自己干吧。”
“这个没问题。从今年起,进口铝型材就卖不动了,我今年不仅没获利反而搭了几万。明天我就告诉她,要干自己就去干,不干就黄铺。”
车宏轩点点头说:“就这样处理。”
两人没再说什么,先后睡去。
在第二天文化宫召开的科级以上干部大会上,总经济师有个讲话,其中讲道:“我们有些干部,就像狡猾的拉车的老马一样,你怎么打也没用,就那不紧不慢的几步。同志们,这已经严重地影响了企业发展,我们决不能让这些人占着毛楼不拉屎。搞企业——尤其是搞商品经济企业,不是比老资格,更不是养老院,那是战场!”
这些话谁都明白说的是谁。、
梁经理就在车宏轩身边坐着,他歪着头,闭着两眼,听着讲话。
十一月十一日,令人费解的徐总离任审计工作开始。大公司聘请一个会计师事务所来完成这项任务。
上午,大公司小车班派出接待领导和外宾的米色考斯特,将审计人员接到大公司。上午和大公司领导见面,下午一点半在大公司三楼会议室开会。财务处、审计处全员参加,各业务部处领导和各分厂主管财务副职参加。
在这次会议上,审计队伍领导人提出的审计范围是:财务处和独立核算的下属单位,这些单位包括职工医院、后勤处、基建处、器材处,劳服公司和铝窗公司。铝窗公司是唯一的分厂。所有人都明白,其他单位都没什么重大经济事项,只有铝窗公司,每年产值几个亿,利润好几千万,下属企业五十多个,这算是最有搞头的地方。
会后,车宏轩在铝窗公司开了个会,传达了这次会议精神。然后布置自查,把问题摆出来,尽量让这次审计顺利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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