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姚氏织锦坊的小伙计带着十几匹麻布来到客栈交给了景聆,原来他的母亲也在织锦坊里做绣娘,他母亲听说这些麻布可以卖给别人,便把之前攒的几匹布也交给了他。

    景聆清点完布料后,便将银子交给了小伙计,小伙计捧着沉甸甸的钱袋眼里放光,连连称谢。

    景聆收拾完麻布后,笑着随口道:“今日我从你们织锦坊里出来时遇见了一辆装潢华美的马车,连马车四角都系着铃铛。只可惜我们走得快,没来得及看清那车上的人。”

    小伙计眨了眨眼,捏着下巴想了想道:“夫人您说的,是李太妃的马车吧?”

    景聆的眼睛伴随着挑眉的动作而睁大,她惊讶道:“原来是太妃的马车啊,竟然连太妃都亲自到你们织锦坊里选布,看来这一回,我是寻对地方了。”

    小伙计的脸上绽开笑意,他道:“我们姚老板与太妃是同乡,所以太妃也会格外照顾一次。”

    景聆道:“原来姚老板不是客州人啊。”

    小伙计说:“老板是桑州人,听说当年姚老板初来客州时遇到了很多困难,都是太妃帮他摆平的。”

    “看来太妃,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啊。”景聆系着包袱的带子,微垂的眼眸中涌现出层层黑雾。

    小伙计离开客栈后,景聆拧着布料回到房中。时诩身上并没有带去年军中发下来的冬衣,但荣英看那料子凉快,倒带了两件过来。几人在灯下将布料与荣英的衣料一比对,恰好符合。

    “陈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荣英握着茶杯重重地磕在桌上,“用劣质布匹换盐,再将盐高价卖出,这稳赚不赔的生意让他白得了那么多银子,他能花去哪儿?”

    程卫与时诩相视一眼,程卫道:“这都只是我们目前的推测,陈王究竟有没有将麻布作为客州绣交纳上去,如果有,那批麻布又用到了什么地方,这都需要与户部和当地的盐铁转运使核查。”

    时诩坐在一旁,面色微凝,“我们此番离京是为了查裴虎一事,如今要去盐铁署核查,还得要皇上的文书才行。”

    程卫轻轻点头,起身道:“我这就修书一封,传至盛安。”

    四日后,皇帝的亲笔文书从盛安传来,与这道文书一起送入客州的,还有荣英与那位时诩一直都没能见到面的车嘉。

    “车御史怎么也来了?”景聆沏好了茶,看到车嘉时还有些惊讶。

    车嘉把文书递给时诩,道:“我作为监察御史,巡盐本就是我的职务,因此皇上派我一同前来协助诸位。另外,裴虎在已经在盛安被抓获,如今已经进了大理寺,由沈成宣大人亲自提审,还请诸位放心。”

    时诩浏览完文书后将它递给程卫,抬眼对车嘉道:“一切顺利就好。”

    车嘉对上时诩幽深的双眸时脸色略显尴尬,他拱手道:“此前因为公务繁忙一直未与侯爷谋面,还请侯爷见谅。”

    时诩唇角微动,想到父亲的死,他心里的那根倒刺依旧扎得疼痛,但也只能道:“无妨。”

    有了文书在手,次日,时诩一行人便前往设在客州的护东道盐铁署,要求盐铁转运使灌秋拿出去年护东道的收支账簿。

    时诩的突然到来令灌秋措手不及,他磨磨蹭蹭地出府迎接,赔笑道:“侯爷,这账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看的啊,这是朝廷的账,需要户部的文书批准才能交给您啊……”

    时诩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过半百,体型宽胖的男人,勾唇而笑:“户部的文书的确没有。”

    灌秋松了一口气,搓着手道:“既然没有,那侯爷进来喝杯茶,然后……”

    “皇上的御笔敕令。”时诩拿出文书悬在灌秋眼前,他面色一沉,道:“可以吗?”

    灌秋当即膝盖一软,险些摔在地上,他肥大的手扶着旁边的朱红楹柱,盯着文书上的红章,面露慌色。

    时诩的手覆上灌秋的手臂,手里发力将他拽了起来,挑了挑眉道:“灌大人,您看,可以吗?”

    灌秋咽了口唾沫,手掌在心窝处拍了拍,道:“既然是皇上的命令,当然……当然可以。”

    “既然可以,那灌大人还站在这儿做什么?”时诩淡漠地看着灌秋发抖的双腿,泠然道:“不请我们进去?”

    “啊……”灌秋浑身的汗毛都在这一刻竖了起来,他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弓着腰背道:“是,是,侯爷请,几位大人请……”

    进入盐铁署后,灌秋颤颤巍巍道:“侯爷与几位大人此次前来,是要看整个护东道的账簿,还是只想看单个州的呢?”

    灌秋的性格跟他的体态一般圆滑,时诩道:“整个护东道的,都呈上来吧。”

    灌秋道:“那下官这就派人去取,侯爷与几位大人在堂中稍候片刻。”

    时诩等人被小厮带入议事堂中,小厮给他们都上了茶,但除了车嘉,时诩他们都跟事先商量好了似的没敢碰那茶一口,只有车嘉喝了一杯后还让小厮继续添茶。

    景聆在议事堂内环视了一周,她发现这位灌大人真的很喜欢桃木,不仅墙上挂着一柄桃木剑,就连屋里的桌椅也都是用桃木所制。

    难道,他是怕什么东西找上门来?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工夫,灌秋捧着一堆账簿走了进来,分别发给时诩、程卫和车嘉,“这是客州的,这是夷州的,这是宛州的。”

    时诩看了一眼笑嘻嘻的灌秋,想着车嘉是专门督察州郡的,查起账簿来一定更加熟稔,便拿起客州的账簿起身走到车嘉身旁,道:“车大人与我换一下,我对宛州熟悉一些,我看宛州的。”

    车嘉抬眼看向时诩,随后将接过客州的账簿,将宛州的递给了他。

    议事堂中格外沉寂,只能翻页的沙沙声。

    灌秋在一旁站了少顷,觉得有些尴尬,便讨好地笑道:“侯爷,程大人,车大人,下官作为护东道盐铁转运使想问一句,此次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皇上才派几位来下官这里查账啊?”

    程卫翻着手里的账簿,看了灌秋一眼,冷声道:“这都是皇上的意思,我们只负责按皇上的命令办事,别的一概不知。倒是灌大人如此紧张,难道是真有什么不能让我们查出来的东西?”

    灌秋笑道:“哎哟,程大人您可真会开玩笑,下官之前的转运使景熙就因为督察不严丢了脑袋,下官怎么会不认真做官,而步了他的后尘呢?”

    帮着时诩一起看账的景聆的脸上顿时袭上一层薄冰,她摸着手边的茶盏往旁边一掀,茶盏“嘭”的一声砸到了地面上,茶渍飞溅,瓷片四处乱飞。

    景聆回眸看向灌秋,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啊灌大人,回头给您赔一个。”

    灌秋并非不知道景聆与景熙是远房表亲,只是当年皇上惩治了景熙一家,而与景熙沾亲带故的景啸却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他以为这两家人是不亲的。既然是不亲的,那他再踩景熙一脚衬托自己的忠良也就无可厚非。

    只是灌秋没想到,景聆竟然这样在意。

    “无妨无妨。”灌秋指挥着一旁的小厮把茶杯与茶叶收拾干净,而后,又让人给景聆换上了一盏新茶。

    景聆却起身道:“既然刚刚灌大人提到了上一任盐铁转运使,那我也想问问灌大人。听说当年是灌大人亲自告发了景熙,说他让人做了假的账目愚弄朝廷,当时盐铁署里面所有人都因为这件事情被罚了,被杀的人不计其数,而灌大人却因为举报了自己的上级得到了升迁的机会。灌大人,您如今在这盐铁署中做官,难道不怕昔日的同僚们来找你吗?”

    灌秋顿时如鲠在喉,他的脚步微动,磨了磨唇,笑道:“他们犯了错,受到处罚是应该的,我将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是因为我忠于陛下、忠于大魏,我又怎么会怕呢?”

    “是吗?”景聆秀眉微挑,她笑道:“灌大人这样想是最好的了,我听说这桃木是不能沾水的,我还想着要不要给大人您换一张桌子呢,既然灌大人是个正直的人,想必是不会在意这些鬼神之说的了。”

    灌秋的目光迅速挪到了桌腿上还在滴水的位置,脸色倏然变得煞白。

    景聆观察着灌秋微妙的变化心里有了底。这一次不仅能找到灌秋的罪证,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让景熙沉冤得雪,让安忆弦认祖归宗。

    这时候车嘉也看完了客州的账簿,他道:“侯爷,我查完了,账面上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

    车嘉望向面无血色的灌秋,道:“灌大人,客州的账簿中有名叫裴虎的盐商,据我所知他是臻交人,他为何不在臻交买盐,而来到客州呢?另外你这里面记录的是他用两千匹客州绣换取了一千斗盐,他一个盐商怎么会有这么多客州绣?你们真的没有记错吗?”

    灌秋快速地调整了一下自己脸上的神色,对车嘉道:“车大人,您这些问题得去问裴虎,他一个盐商愿意在哪里买盐就在哪里买,我难道还要因为他是臻交人就不给他卖吗?您若是这样找问题的话……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车嘉淡然轻笑,合上了账簿,对时诩与程卫和颜悦色道:“你们那边看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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