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皇宫阒静阴森,从皇宫里出来的人也个个垂头丧气。

    天边雷声沉沉,紫电闪闪,不一会儿,毛毛细雨便落了下来。

    景聆拉着时诩进了马车,二人脚步快,下雨时已经走到了宫门口,倒也没怎么淋湿。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景聆连忙催促着马夫快些走。

    景聆一边用帕子抹着额角时诩额角的水珠,一边道:“赵将军那日,是不是给你送了些东西?”

    时诩朝前靠着,那些东西他一半送回了家,一半给景聆留在了营房里,若景聆现在不提起,他都快忘了这事儿。

    时诩道:“是。”

    景聆收回手,正色道:“那些东西,还是趁早处理了好。”

    时诩侧目看她,他明白景聆心中的忧虑。

    时诩想了想,笑道:“都是赵大帅的一片心意,处理了做什么?”

    景聆在黑暗中对上时诩明亮的眼,她忧心地说:“今天这事儿已经牵扯了太多人进来了,你也想被牵进去吗?”

    时诩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拉着景聆的手宽慰她说:“没事儿,他们若是有意要把我牵扯进去,那些东西处理了也没用,处理了,更遭人怀疑。”

    景聆抓着时诩的手紧了紧,碎星似的眸子被眼皮盖住,她道:“你说得对。”

    “今晚这一出动静闹得大,停职的停职,下狱的下狱。”时诩听着耳畔的雨声,指尖伴着雨的节奏在座椅上轻敲,“还把赵家牵连了进来。”

    景聆瞟了时诩一眼,轻笑道:“你还让太后生辰见了红呢。”

    “那是那刺客自己冲上来的,我本来没想杀他的。”时诩无奈地叹气,“我对他处处留情,锅倒是我背了。”

    景聆忍俊不禁,说:“我是不懂什么赵家剑法的,不过你与他过了几招,他使的,当真是赵家的剑法?”

    时诩蹭了蹭头皮,轻“啧”了一声,抹着脸道:“是有些像,我当时也惊讶了一下。”

    “做戏做得这样全。”景聆敛了笑意,“陈王真是费心了。”

    “这话可不兴乱说。”时诩闻言连忙掀开窗帘,确定马车外没有别人才再次望向景聆,减弱了音量道:“你怎知道是陈王?”

    景聆从容道:“今日之事表面是要刺杀太后,可桩桩件件,都把难题出给了皇上。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当,无论是赵家杜家,还是太后,都会在他们心里埋下不满的种子。”

    马车进了永安坊,马车外的火光从窗帘的缝隙中射入马车中。

    “大理寺开始查案了。”景聆被那抹火光照得眯起了眼,“这案子倒是苦了小沈大人啊。”

    时诩听着景聆的揶揄淡笑,靠在车厢里闭目养神起来,没过一会儿,马车就行到了武安侯府前。

    时诩睁了只眼又迅速闭上,靠在原处岿然不动。

    景聆看了他一眼,推了推他道:“子定,到家了。”

    时诩朝马车内侧偏了脸,依旧没有睁眼。

    景聆微微歪头,借着外头的火光打量着时诩的脸,时诩睫毛轻颤,眼下也在微滚着,自以为的完美伪装,漏洞却被景聆尽数收入眼中。

    景聆挑了挑眉淡然轻笑,她慢慢贴近时诩的耳朵,轻柔地唤道:“侯爷,子定,阿诩……”

    时诩偷偷睁眼看向景聆,却不想景聆也恰好在看他。

    眼波流转间,时诩率先动了起来,揽着景聆把她拉下,猛地贴了上去。

    雨噼噼啪啪地砸在车顶,暮秋的风一阵一阵地呼啸而过,侯府门前的灯笼也跟着晃荡。

    突然,那大红的灯笼从房梁上坠了下来,里头的烛焰迅速把绢点燃,化作一团火球,被风吹到了门边的枯草堆旁,顿时燃起了大火。

    侯府的门登时大开,一群小厮丫鬟拧着水桶,嘴里大喊着“走水了”,跑到那火堆前泼水。所幸火势不大,那火很快就灭了。

    时诩抿着晶亮的唇理了理衣领,哑声道:“走了。”

    景聆媚眼微抬,佯怒着把滚落到地上的伞扔到时诩身上,娇嗔道:“快滚。”

    马车在永安坊中缓行,景聆在平定了情绪后,靠在车厢上再次陷入了沉思。

    现在大理寺和刑部已经在查杜家和赵家了,凭着那两袋特产的关系,他们迟早要查到时诩身上来。

    次日清晨,景聆去了趟北宁府,把那包商州特产找了出来,随后便踏着晨露进了宫。

    秦太后昨晚回宫后依旧惊魂未定,她几乎是一夜没睡,景聆见到她被念春扶出来的时候,眼下乌青明显,整个人看着都格外没有精神。

    “阿聆来了啊……”秦太后声音闷哑,许是昨晚着了凉,她抿下一口热茶,又咳嗽着朝痰盂里啐了口痰。

    “一夜未见,姨母怎么这样憔悴了?”景聆从珠玉手里拿过一件棉外衫,缓缓走到秦太后身后披上她的肩头。

    秦太后捂着胸口轻叹道:“昨晚没睡好,哀家如今想到那刺客的脸,都感到后怕。”

    “姨母别怕。”景聆给秦太后拢上了衣服,突然抱住了她,“姨母若是觉得害怕,聆儿就搬来兴庆宫陪姨母睡。”

    秦太后颇为惊讶,自景聆及笄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对自己这样亲近了。

    景聆没听见秦太后的回答,便挪起了身子,用水灵的眼睛看着秦太后,道:“姨母不愿聆儿陪你吗?若姨母不愿,那就算了……”

    “哀家不是这个意思。”秦太后倏地抓住了景聆手臂上的刺绣衣料,连忙笑道:“聆儿愿意来陪姨母,姨母很高兴。”

    景聆也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对了,聆儿今天来还带了些姨母喜欢吃的糕点,姨母要不要尝尝?”

    秦太后瞬时喜笑颜开,连忙道:“好啊好啊,尝尝吧。”

    珠玉把景聆带来的那些商州特产装盘呈了上来,景聆便扶着太后坐到了榻上,亲手拿了块糖饼递到了秦太后唇边。

    景聆紧盯着秦太后露出算计的目光,见她把那糖饼吃了下去,又扯出一抹笑道:“姨母感觉如何?吃了甜食,有没有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秦太后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吃这种甜得发腻的东西,她连忙抿了两口酽茶,笑道:“也就你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了。”

    秦太后说着,就朝景聆嘴里塞了块糖,看着景聆的嘴被塞得鼓囊囊的,秦太后便笑出了声来。

    甜味渐渐在景聆口中化开,她又道:“看姨母现在这样开心,聆儿也觉得开心;昨晚姨母扔下文武百官一个人走了,可真把聆儿吓坏了。”

    秦太后闻言,喝茶的动作骤然一顿,眉宇间再次透出不悦,她说:“别提昨晚,想到昨晚,哀家就觉得晦气。”

    “呀,是聆儿没注意,倒惹得姨母生气了。”景聆连忙认错,“不过姨母放心,皇上已经派人在查这件事了,届时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呵,交代?”太后冷笑一声,泠然道:“哀家的儿子哀家自己最清楚,他能给哀家什么交代,他难道真的能为了这事儿把陈王的脑袋给砍了?就算他能,哀家也不能让他把陈王给杀咯。”

    “陈王?”景聆佯作惊讶状,“原来姨母也认为,那刺客是陈王派来的。”

    太后机敏地看了景聆一眼,又道:“这不是显而易见吗?阿聆你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哀家怎么会看不出来?”

    “毕竟没有证据,这也只是聆儿的猜测罢了,故而不敢在别人面前提起。”景聆含蓄地说道。

    “这个陈王,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秦太后面露狠戾地骂道,“连哀家都敢算计了,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是啊。”景聆也跟着附和,“昨晚的事情,他委实是做得过分了,竟然还在姨母您的寿宴上行刺,其心可诛啊!”

    “哀家也是来气。”秦太后染着红色指甲的手扶上额头,“皇帝愿意给哀家好好操办一次寿宴多不容易啊,偏被他给搅和了。”

    景聆望着秦太后轻点着头,若有所思。

    景聆在兴庆宫里陪太后用完了午膳,便托词自己回去拿几套换洗衣物过来离开了兴庆宫,而后直奔大明宫。

    太常卿刚被贺迁从大明宫里轰了出来,一脸倒霉相地跟景聆打了个照面。

    景聆没让李贵通传,直接进了殿内,一眼就看见贺迁黑着一张脸,正盯着桌面上的几道奏疏发愁。

    “皇上。”景聆立在门口轻唤。

    贺迁闻声一愣,目光立马就落在了景聆身上。

    “阿聆……”贺迁难以置信,毕竟自从上次二人不欢而散之后,他俩就再也没有单独说过一句话了,现在能看见主动找上来的景聆,贺迁也是很震惊。

    “你怎么来了?”贺迁搁笔站了起来,眼也不眨地望着景聆从书案后走出。

    景聆也跨步迈入殿中,手里还拧着一个食盒,她走到桌边,把里面的糖食搁到桌上,一边道:“前些日子得了些糖食,想着皇上您近日心情烦闷,便送了些过来,给皇上解解烦。”

    贺迁心里乐开了花,他连忙道:“你能来朕就已经很高兴了。”

    言罢,贺迁又唤来了李贵,叫他换了壶新茶过来。

    景聆指着其中一个盘子,热情地说:“这个糖饼还不错,皇上尝尝看?”

    贺迁的眼睛基本上就没从景聆身上挪开过,他连连点头,拿了块糖饼往嘴里咬了一口。

    景聆见他吃了起来,眉宇间便松弛了些许。

    景聆轻咳一声,她朝滚烫的茶杯里吹了吹,说:“刚才我来的时候正遇见了太常卿,皇上可是朝他动怒了?”

    贺迁的脸色登时一沉,他把没吃完的半块糖饼搁到了桌上,抿了口茶说:“这些大臣一个个的,昨日救驾没看到他们这么积极,今日推卸起责任来,倒是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景聆娇憨地笑着,说:“太常卿监管失职,放了心思不纯的人进来,是该罚的,不过,只罚一个太常卿,自然也是远远不够的。”

    贺迁正色道:“朕知道你聪明,说说你的想法。”

    “此次事件,虽是有人在背后故意谋划,但说到底,也是各司监管不力的责任,那阿聆就给皇上列举几个人出来,比如太乐令王益,宫闱令柳错,少府监瞿民。”

    贺迁恍然大悟,这几个人都是与陈王私交甚笃的朝臣。

    景聆接着道:“皇上大可借这件事,把那些平时玩忽职守的朝臣统统剔除,并达到以儆效尤的目的。”

    “这个想法甚好!”贺迁眼前放光。

    无论是陈王还是太后,这么多年来在朝廷中都有太多党羽,对付这些眼中钉,贺迁若是像处置高唤一样一步步拔除这些眼中钉的话,未免太过费时费力,而现在因为这一件事,就可以一次性惩治掉一批人,还能打了陈王的脸,岂不快哉?

    “不过对于赵将军和杜将军,皇上同样也得做到恩威并施。”景聆道。

    贺迁轻点着下巴,说:“这个事情朕心中也有打算,杜婴救驾不及时,也的确存在失职,但他是杜知衍的儿子,朕也不能罚得太过分。”

    “皇上何不一罚一赏?”景聆淡笑着挑眉,“此番有过失的人多,但有功的人也并不少,比如杜仆射的长子杜琳。我昨日观察了一下麟德殿中的装潢陈设,其实有许多都是先皇时用过,然后翻新的,这可给朝廷省了不少银子,说来他也在户部侍郎的位子上坐了八年了,也是时候升一升了。”

    贺迁再次点头:“可行。”

    景聆说:“那赵将军呢?昨日郑少远和李房那番话,可是让赵将军受了委屈了,赵大帅现在都还在图兰山下与稷齐对峙,倘若昨日那二人的话传去了礁川,岂不是寒了礁川军民的心?”

    “赵家嘛,朕也是想着给他们赏赐些金银。”贺迁道。

    景聆微微摇头:“与其赏赐这些俗物,皇上不如给他们正需要的东西。今年礁川一带大旱,皇上不如给他们拨些马匹粮食过去,即使是不足以与稷齐人一战,却也能让他们安心地度过这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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