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武四十五年,四皇子萧旌下令,将所有感染了瘟疫或疑似感染了瘟疫的人送到偏远地区隔离治疗,暮节所在的村庄理所应当成为了收容病人的地方之一。
暮节记得,第一次见到萧旌,是在贤武四十五年的初春。那一天,村里突然来了好多替他们瞧病的大夫,伙食也比平时好了太多,连凶神恶煞的衙役都变得温和了起来。
萧旌来的那一天,好多人都挤到了村口,要不是衙役拦着,暮节都担心这些人会扑到萧旌的身上。
暮节也去了村口,却只能远远地看着。以暮节的角度看去,完全看不见萧旌的身影,只能看见他身边站着一个红衣女子。隔得太远,暮节看不清红衣女子的相貌,却莫名觉得她应该是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姐姐。
“四皇子殿下,您可一定要救我们啊……”见到了萧旌,村里的人仿佛看到了存活的希望。
“各位放心!你们都是大恒的百姓,大恒不会放弃你们!”萧旌用最坚定的语气给了大家承诺。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一时间,大家都跪地磕头谢恩,暮节却愣愣的站在原地,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萧旌当然不会与她计较,或许他压根都没注意到她。
萧旌和红衣女子只在这里呆了短短七天,可这七天,却是暮节这一年来过得最好的几天。每天都能吃饱饭,衙役还给他们这些并无明显感染症状的人单独安排了屋子。可这样的日子,却在萧旌回京后戛然而止。
萧旌走后,一切都回到最初的状态。没有大夫进村治病,衙役送来的食物也越来越少,这是要他们自生自灭。暮节告诉衙役,自己没有感染瘟疫,可衙役却不肯放她离开。她想不通为什么,比她略大的乞儿不屑地说,他们这是宁错杀,不放过。
在县衙的无视下,那些染上了瘟疫的人很快就病逝了,不知是县衙来不及焚烧尸体,还是他们根本不想多此一举,一时间村里尸横遍布,惨状一如当年。
看着遍地的尸体,暮节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却怎么也流不出泪来。
死去的人已然死去,活着的人却依旧要想办法活着。衙役送来的食物不够,所以每次一有食物送进来,人们就像发了疯似的去争抢。运气好时,暮节可以抢到一个馒头,但若运气不好,非但不能抢到食物,还会被人暴打一顿。
这样的日子伴随了暮节很长一段时间。每天食不果腹,暮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
当一阵寒骨的秋风吹到暮节身上时,她甚至没有力气往屋里移挪一挪。
她无力地靠坐在门口,眼神涣散。想当初,她是觉得守在门口有更大的机会抢到食物,却不曾想自己有一日会饿死在这里。
望着门前已经枯死的杂草,暮节忽然感觉到了时光的流逝,她亲眼看着这些杂草发芽,长大,最后枯死在她面前。看着它们,暮节好像也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待到衙役再来送饭时,望着其他人争抢的背影,暮节突然就释然了。她缓缓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她没有等来死亡,却等来了玄序。
玄序脱下了自己素色的外衣,小心翼翼地盖在眼前这个紧闭双眼的小姑娘身上。
暮节被他这一举动惊醒了,一睁开眼就看见一个身穿素袍的男子蹲在自己面前,还一脸温柔地盯着自己。
暮节从没见过像他那样好看的人,纤妍洁白,如美妇人。她一时看呆了眼,一双眼睛充满了震惊。
“你是饿了吗?”玄序温柔地摸了摸她头,随后他起身融入人群,替她抢来了一块烧饼。
“快吃吧。”玄序蹲下身子,将饼递到了暮节面前。
暮节虽然很饿,但望着玄序身后那群人恶狠狠的眼神,她还是迟疑了。
“别怕。”玄序笑着鼓励她。
望着玄序温柔的笑脸,暮节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稳,她最终还是接过了玄序手里的饼,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这时,被抢走食物的中年男子怒火中烧,冲过来就要挥拳偷袭玄序。
暮节还没来得及出言提醒,只见玄序一个灵活的转身,一脚将男子踢得飞了出去。
那男子捂着肚子,在地上疼得哇哇叫,他身后那群原本蠢蠢欲动的人见状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玄序见目的达到了,又转身蹲了下去,静静地看着暮节吃饼。
见玄序这么厉害,暮节终于可以安心地吃饼了,她咬饼的幅度都变得大了些。
突然,暮节吃饼的动作停了下来。她转头望向屋里的角落,果然看见一个乞儿朝他投来了羡慕的目光。那乞儿略大暮节两岁,和她一样,他也好几天都没吃上饭了。
暮节小心翼翼地将外衣收起还给了玄序,然后走到那个乞儿面前,将饼分了一半给他。不知从何时起,若是有人向暮节讨要吃食,只要她有,不管她有多饿,她都会分一些给别人。
“你自己都吃不饱,为何还要给别人呢?”这时,玄序走到了她的身后。
暮节背对着他,只低头默默地啃着烧饼,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玄序感觉到了暮节的悲伤,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玄序轻轻地握住暮节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然后他又重新将外衣披在了暮节身上,外衣太长,衣摆掉在了地上他也不在意。
“本想带你回去,但想想还是算了,今后你自己要好好的。”玄序说完决绝地离开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暮节心里有些难过,但她似乎早已知道了结局。
当年,阿爹阿娘在无声无息中离开了她,独留她一人在这肮脏的人世里挣扎;曾经,有人给她送来肉包子,还告诉她别怕,不久就会有人来带她离开,可直到那人消失,她也没有等来带她离开的人;不久前,有人说不会放弃他们,可不久后那人便没了音讯……
这些人,都曾给过她希望,最后却都让她失望。那么眼前这个人的离开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不过是众多的离开者之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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