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校外后,高三学生楚擎的生活依然单调,但已经比从前好了很多。
至少能经常听到镇上的奇闻逸事。
这年头手机还没那么智能,资讯还没爆炸。
镇上的人了解外部世界的渠道,除了《新闻联播》就没别的了。
比起外面的世界,小镇上的人和事有时更加精彩。
或许那些人、那些事原本并没有多了不起。
可一经小镇居民口口相传,一道道添油加醋之后,平凡的家常小菜都增加了一层传奇的风味。
关老师其人其事就是其中之一。
楚擎没打听,便听聂晓卫主动聊起了他。
除了关老师的阴差身份以外,书屋老板简直对那位小镇名流了如指掌:
“关老师上无父母,中无兄弟姊妹,下无子女,是个五保户,看不出来吧?”
楚擎回忆了下:
“打扮挺讲究的,还梳着油头,确实不像五保户。”
“关老师这人不得了!”聂晓卫说:
“他十几岁就离开临江镇了,走南闯北,跑遍了全国三十省。90年代中期才回来……”
“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楚擎皮了一下。
“少什么年,归来就40多了。”聂晓卫说:
“他的公开身份只是个农民,家里有地,但他从来不下地干活,顶多就是帮村里的病人开几张草药方子。
“别人给不给诊费,给多少,他毫不在意。
“他天天就在镇上茶馆打牌,输钱赢钱,他也不在意。
“去年过年他输了一万多,眼睛都不眨一下,下了牌桌还请赢家喝酒呢。
“你说他的钱从哪儿来的?”
楚擎说:“我哪知道?偷来的?”
“怎么可能。”聂晓卫压低声音说:
“关老师是派出所的线人。镇上很多案子的线索都是他提供的。前一任鲁所长私下里都说,没关老师,好多案子破不了。”
“破案能得奖金?”
聂晓卫说:
“镇上能有什么大案子?无非是些打架斗殴、小偷小抢、骗婚、通奸之类的,没奖金。
“关老师的钱,是他之前在外面二十多年攒下的。
“他打牌时跟人说过,他身上的钱,这辈子花不完……”
楚擎插嘴:“身上能装那么多?”
聂晓卫白了他一眼:
“存卡里行吗?他是五保户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和他打牌那人问他的钱是怎么挣来的,他说是四处行医。
“可农村赤脚大仙的医术谁不知道几斤几两,时灵时不灵的,唬弄一下村里人还行,外面什么能人没有?
“能让他把钱挣了?
“后来有人说,关老师的钱来路不正。”
楚擎说:
“哦?怎么来的?”
楚扒皮就爱听这些个生财之道。
聂晓卫捻捻拇食二指:“有人说,当年他是在南边贩白面儿。”
“我去。”这可是要吃花生米的事,楚擎再爱财也不敢去。
“不干那个,谁能挣下一辈子花不完的钱?还有人说,关老师是个杀手……”
楚擎:“他莫得感情?”
聂晓卫:→_→
“这话不是空口胡说。关老师很能打。”
“哦?”
楚擎只记得关老师很壮,没料到他还会武。
毕竟阴差对付的是鬼,驱鬼时,阳间的武术没卵用。
聂晓卫说:
“你知道90年代警界有种人叫特派员吧?”
楚擎摇摇头。
“是了,你这年龄知道才怪。所谓特派员呢,就是省城甚至京城,向地方下派的高级捕快。”
“干嘛的?”
聂晓卫说:
“1987年,第四套r发行以后,境内外不法分子制造了许多假钞,扰乱市场。
“90年初,科技水平相对落后。
“每年都有新款验钞机面世,但假钞水平也在一年年提高,隐隐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之概。
“特派员便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人肉验钞机,他们能识别r上不为人知的特征和记号。
“无论多先进的假钞,都逃不过他们的火眼金睛。
“特派员来到基层一大目的,就是培训地方捕快识别假钞。
“另一方面,基层警方刑侦手段比较落后,人员大多没有经过现代科学刑侦教育,办案效率低,破案率不高。
“而特派员毕业于正规警校,又工作多年,具有完善的科学刑侦知识和经验。
“他们来到基层第二大目的,就是要提高地方捕快侦刑水平。”
楚擎挠挠头:“你说了半天,这些和关老师有什么关系?”
聂晓卫说:
“你听我讲啊。特派员有三强,除了验钞、办案两大能力强,通常还有一强,那就是身手高强,能打。
“97年派到临江镇那位特派员叫陈高鼻子,他当然也是三强,而这人最强的一项,就是身手。
“据说,他从小习武,后来才考的警校。
“他是峨眉自然门弟子,杜心五那一脉的传人……”
楚擎插嘴:“刘心五吧,我知道,哭哭啼啼,没有出息。”
他前世上大学时可是选修过现当代文学的。
聂晓卫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南北大侠杜心五!
“当时关老师刚回来,成天无所事事,跟治安员——相当于现在的联防队员打得火热。
“他们上班时在所里打牌,被特派员陈高鼻子发现了。
“陈特派员把联防队员狠狠训斥了一顿,连带着也训了关老师几句。
“关老师不服气,皮笑肉不笑地说,听说你们这位陈特派员功夫很好啊,我看不然。
“陈高鼻子是习武之人,性子火爆,哪经得起这个激法?
“他看出对方是在挑衅,便说,要不咱们练练?
“关老师说,我岁数比你大,练拳比你久,直接打算我欺负你,也显不出我关某人的能耐。
“这样吧,你用铐子把我铐上,我再和你打。
“你能把我打倒,我当场认输,从此不进派出所大门。”
“哟,牛逼。”楚擎说,“后来他们打了没?结果怎么样?”
“关老师被铐上,和陈高鼻子交手不到半分钟,便被打倒在地,认了输。”
“哈哈,装杯失败。”楚擎乐了。
聂晓卫摇摇头,用一种讲鬼故事的表情说:
“陈高鼻子虽然打赢了架,却丢了性命!”
“哈?”
聂晓卫说:
“那场架之后,关老师果然没再来派出所。
“但陈高鼻子却病了,肾衰竭。病情一天比一天重,吃什么药都不管用。
“一个月后,他暴死在临江镇,死时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陈高鼻子留给家人的遗书,派出所里很多老人都看过。
“上面说自己和关老师交手时,对方是佯败诈降。
“姓关的倒地之前,双指就点中了自己双肾。
“那一招是武术界中最阴毒的绝户手,对方下的还是死手!
“那种暗伤当场没什么感觉,事后痛感一天天加剧,在短期内就会要人命。
“可陈高鼻子明知自己死于对方之手,却没法叫对方偿命。
“无论医院的医生还是警局的法医,都拿不出医学证据指证杀人者。
“死了都白死!”
“我去!”楚擎开了眼界。
聂晓卫说:
“陈高鼻子这人不错,现在镇上好多老人还念叨他的好。
“他经常提着米啊面啊去看望镇上的孤寡老人。
“几个月以后,老人们把米、面用到底,才发现底下藏着钱。
“陈高鼻子不当面给钱,是做好事不留名,也是给老人们留面子,不让对方觉得自己像叫花子。
“陈高鼻子死后,响应官府杜绝铺张浪费的号召,追悼会就在他逝世的临江镇举行。
“那天他媳妇从省城赶来,带着四个半大孩子,跪在他的灵堂嚎啕大哭。”
楚擎说:
“生这么多?以前不都计划生育吗?”
聂晓卫摇摇头:
“都不是亲生的。他老婆没有生育。那四个孩子都是他私人资助的残疾学生。”
“残疾?”
聂晓卫说:
“对。陈高鼻子心善,多年以来,每月工资有多半都是用来养那四个残疾孩子。
“我记得,其中两个得了小儿麻痹症,腿伸不直,一个独臂女孩,还有一个聋哑男孩。
“追悼会当天,陈家媳妇、孩子哭成了泪人,那个惨!
“最惨的是那个聋哑孩子,哭不出声,浑身发抖,像打摆子似的,最后在陈高鼻子棺材前背过气去。”
聂晓卫讲到这里,颇为伤感地长叹了一声。
楚擎也是暗暗喟叹:
像陈高鼻子、自己父亲活得那么纯粹的人,如今都已是越来越少,更别提十几年后的未来。
可这些心系国家和人民利益的人,才是民族的脊梁啊!
楚擎沉吟半晌,讲了自己替班主任老文儿子驱鬼,将抓住的婴灵交给关老师的事。
“晓卫哥你说,阴差算是地府在阳间外聘的工作人员吧?也算是维持世界阴阳平衡的管理人员吧?像关老师这种人怎么能担此重任呢?”
聂晓卫想了想,说:
“关老师当阴差,这不挺合适的吗?这老银币多阴啊!谁能比他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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