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内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像是香味,但又掺杂着一些朦朦胧胧的腐朽气息。
元觉住持的尸体是端坐着的。
他的身前并没有多少血迹,左右两侧倒是溅落了一些暗红色的血,不多,其余的应该是溅到了凶手的身上。
左手握着一串佛珠,右手摊开放在膝盖上。
单从尸体上,就只能观察到这些。
而整个禅房内并没有杂乱或被翻动的痕迹,即便是搜查了屋内屋外,也很难推断出昨天晚上这儿到底发生过什么。
派出去通知大理寺的人来回需要两个时辰,在此之前,李昶需要将事情厘清。
否则……
等皇帝知道了,少不得又得对李昶指指点点。
“你不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吗?”李昶忽略林含章的问话,反抛了个问题回去。
林含章眉头微挑,说:“殿下觉得,蹊跷在哪儿?”
耳听得两人来回交锋,林池大喇喇地往旁边一趟,无精打采地说道:
“蹊跷的点一共有三个,其一,西福寺内的两个长老都不见了,其二,圆觉主持昨日手腕上的佛珠并不是这串,其三嘛……这屋子里的香味很古怪,不像是寺庙内的味道。”
屋内安静极了。
原本林含章就不想说,不想蹚这趟浑水,结果林池倒好,稀里糊涂地开了口,正中李昶的下怀。
李昶微微一笑,转眸看着林池,说:“林小将军眼力很好,观察也极敏锐,不愧是我父皇看重的少年英才。”
“殿下不必奉承我,我昨儿喝了点酒,眼下脑子还是团浆糊呢!”林池大袖一合,侧头靠在瓷枕上闭了眼睛。
不过是一呼一吸的功夫,林池就睡着了。
“还请殿下宽恕。”林含章拱手道:“这小子惫懒惯了,却没想到懒到了殿下面前。”
谁知李昶慈眉善目地摆手,说:“无事,林小将军吃了酒,疲累是正常的,且让他好好休息吧。你我二人,倒不至于破不了这么一桩小案子。”
林池只是个搭头。
说到底,李昶参加西福寺的斋会,只是为了拉拢林含章而已。
现如今……
安王与慧王有宋家支持,康王有张家支持,李昶空有太子头衔,却没有强势的母族支撑,此三方在朝中,勉强算得上是彼此掣肘。
制衡。
皇帝要的永远只是制衡。
哪怕是亲儿子,皇帝也不许其有僭越之心。
听到李昶这么说,林含章抿了抿唇,眉头始终没有松开。他并不想踩上李昶的船,以他的立场,他所忠诚的只会是坐在九五至尊的宝座上的皇帝。
至于皇帝是谁。
与他无关,他也不在乎。
“殿下,您似乎还不明白,倘若这朝廷的平衡被打破,居首位的人则会立刻被波及。”林含章蹲在圆觉主持的身侧,一边打量尸体,一边说道:“您掌控了黑市的调查进度,宋家人就谋得了剑南节度使的位置,张家更是直接接管了崔家大半的产业。”
所有的事都是相对的。
而一旦林含章在明面上站在李昶身边,那么皇帝势必要在宋家与张家身上另放上一些筹码,以辖制李昶的势力。
关键在于李昶是否知道林含章这个人代表着什么?
“我清楚。”李昶面无表情地站在桌边,两指一并,擦过桌面后抬手,目光垂落,说:“飞驹楼一事,我已然清楚。”
半蹲着的林含章顿时身子一紧,目光如刀刃,直直地盯着李昶。
李昶却含笑回头,继续说道:“父皇曾跟我提过一嘴,所以含章你不必如此警惕。而且,将来我是迟早要接手飞驹楼的,不是吗?你飞驹楼忠诚的是皇帝,并不是某一人。”
哒。
哒。
林含章起身,脚步轻缓地走到旁边的椅子坐下,拢着袖子说道:“殿下这话说得不假,可殿下也不要忘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屋内的气氛顿时玄妙了起来。
两个人都敞开了话说,却并没有说到一块,甚至林含章这话,便是实实在在叫李昶难堪。
皇帝今年四十有五,正是春秋鼎盛之时,作为太子的李昶刻意说是压根看不到登基的年月。在漫长的等待中,什么样的意外都可能发生,尤其是皇帝还格外喜欢玩一手均衡。
养虎就算了,一养还是三头。
“含章大可以放心,将来登上皇位的,只可能是我。”李昶根本不掩盖自己的决心,开门见山地说:“经过秦家一事,安王已经跟皇位绝了缘分,而他的兄长慧王现如今还在封地里风流快活,不堪重任。”
禅房的门是开着的。
但守在门外的都是李昶亲信,这些话他不怕旁人听去,更不怕林含章往外说。
因为只要林含章敢说,那他就必然会被打成太子党,毕竟都是这么亲密的话了,生疏一些的人怎么可能听到。
“宋家就在想重新扶持慧王,也需要时间来培养。”
“至于康王,他没有夺储的心,更不可能夺储。”
说这话时,李昶的神情非常自信。
“可是殿下忘了,就算康王没有,他身后的张家,也绝对不会让他如此消极懈怠。”林含章的指尖把玩着一枚佛珠,圆润洁白,与他的手十分相称。
门下侍中张子烨出身河南张家,张家世代显贵,是前朝大族。只不过到了李朝,张家因为历经战乱而子嗣凋敝,几代人也不过出了个张子烨而已。
也正是因此,张家对张淑妃膝下的康王十分看重。
可以说,这是一次豪赌。
只要最后登基的是康王,那么张家就赌赢了。
“含章思虑周全,很好。”李昶吹了吹指尖的灰尘,突然转了话锋,说:“这桌上的灰尘不像是一晚上没用能落成的,去喊昨儿来过这里的沙弥来,我有话要问。”
后一句话,是对门外的守卫说的。
外头的守卫立刻应声,蹬蹬蹬跑着离开。
不一会儿,照李昶的吩咐,两个半大的小沙弥就被带了过来。这两人都有些慌张,一进屋先跪在地上,嘴里求饶的同时不忘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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