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最近不太平。

    先是千雪苑里死了几个官家的郎君娘子,后是安仁坊几处从前起过火的旧宅闹鬼,吓傻了几个夜里打更的更夫。

    一时间,人心惶惶。

    都说是十年前那些葬身火海的人回来寻仇了。

    仇?

    什么仇?

    当年官府分明定了是意外,如今怎么寻起仇来了,找谁寻仇?

    百姓们议论纷纷。

    当然,两件事能同时引发诸多猜测,还是因为徐若雅与蔡若尧合谋杀害乔梓年这事,最终还是没能传出千雪苑去。

    又或者说,没能传到普通人耳中。

    徐家是丢不起这个人。

    自回到长安之后,徐昌立刻进宫面见皇帝,以退为进,自请前往河南赈灾,才算是压下了宫里的愤怒。

    而乔家……

    宫中柳婕妤听闻妹妹与外甥女蒙难,悲愤不已,于寝宫内绝食三日,生生将皇帝对徐昌那刚压下的怒意又撩拨了起来。

    最终徐昌左迁户部尚书,以代天巡狩之名,出发河南。

    至于乔玉书。

    既然徐昌这个吏部尚书走了,他自然而然地就替补上位,成了新一任的吏部尚书。

    不管外头纷扰如何,国子学里倒是如往年一般忙碌不停,个个儿紧张兮兮。

    还有两天,就到岁试了。

    兑堂的书阁里。

    薛玄凌趴在书桌上,一心二用,一面监督者兑堂众人继续温习,一面在心里琢磨着东珠的事。

    东珠里说安仁坊的火起于庆王李瑶的府邸。

    可当年的调查里,京兆尹宋朓呈报的,却是说火起于坊间杂物堆,起火原因是孩童手里的花灯。

    孰真孰假?

    薛玄凌不敢擅自下论断。

    但她清楚的一点是,庆王与太子感情深厚,当日也是太子从火场中救出的庆王。倘若太子玩到那么一炷香,庆王只怕就已经葬身火海了。

    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深厚到能以自己的性命为兄长做局吗?

    不好说。

    呼——

    毫无头绪的薛玄凌轻出一口气,转眸一看,看到范阳公主靠在书架子边上打起瞌睡了,便干脆起身,鬼魅似的无声走到了范阳公主身边。

    “哎哟!”

    “我的娘诶!”

    范阳公主抱着书就跳了起来,眼睛瞪圆,张着嘴狡辩:“我就歇这么一会儿,阿九你就发现了!”

    “来,背一背。”

    薛玄凌抽出她手里的书。

    “大凡生于天地之间者,皆曰命。”

    国子学八堂的岁试其实大同小异,众学子依据入学时选择的主经而决定了岁试的主考题,旁的经史也要考。

    岁试分为帖经、试讲,各科博士监考。

    帖经考的是主学经典每千字空二十至三十字,学子填写空处,有超过十处留空以上的,为不过。

    试讲则是从兼学经典中择两至三篇,每二千字问理义一条,只考十条,只通两条与全部不通的,为不过。

    此外,每年的学子里,有通两经以上的,便可以获得乙字评语,且有请求授官之权,有通三经者,便为甲字。

    个中一二三四则依据学子的具体表现论定。

    秦令九从前便是甲字三等。

    这些典籍经义对她而言,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可对范阳公主来说,生平最大的烦恼就是这各式各样的经学,别说承接上下句了,就是单单让她通读一遍,她都未必能读得顺。

    “呃……”范阳公主抬眸望天,支支吾吾了半天,憋出一句:“生、生于命……其、其万物,曰折;人人死,曰鬼;此五代之所不变也。七代之所以更立者:禘、郊、宗、祖;其余不变也。”

    越背越顺畅。

    薛玄凌转头揪着郭馥的耳朵,把这个偷偷给范阳公主传递答案的人给拎到了院子里。

    “呜呜呜,阿九我错了。”郭馥抱着薛玄凌的腿告饶,“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了?”

    高高举起的手,缓缓放下。

    郭馥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不敢就好,既然你已经背熟了礼记,那就在院子里抄一遍礼记吧。”薛玄凌笑眯眯地拍了拍郭馥的脸,背手回了书阁。

    坐在角落里的欧阳律大概是受了千雪苑的影响,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旁边的吵闹也与他无关,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薛玄凌看了他一会儿,示意其他人继续温书,自己则坐到了欧阳律的身边。

    欧阳家是武将世家,从上到下,从老到少,就没有心思细腻的。欧阳律能这般忧愁,估摸着心里对徐若雅是真有几分感情。

    “阿九?”欧阳律僵硬地扭动脖子去看薛玄凌,苦笑一声。

    然后他说了句抱歉。

    也不知道抱歉是歉在哪儿。

    “你说什么抱歉?与你何干?”薛玄凌环着膝盖,偏头说道:“这事你至多算个无妄之灾,平白被卷进去,污了名声,往后娶媳妇可不好娶了。”

    欧阳律将头埋在了两膝之间,瓮声瓮气地说:“我以为,她起码是不讨厌我的……倘若她不愿意嫁我,只要同我说上一句,我必不会逼她……亦不会有此结局。”

    好人就是这样,通常喜欢将悲剧揽在肩头,越揽越多,最终被压得崩溃。

    “少则得,多则惑。”

    薛玄凌只说了六个字。

    “这劝的是啥意思。”康茜歪头问身边的管雪桐,“阿律不是为情所困吗?阿九怎么还给他讲起了经?”

    管雪桐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等笑够了,才趴在康茜耳边,说:“阿九的意思是,想得多才会迷惑。”

    一旁的崔潆跟着翻了个白眼,解释道:“少则得其本,多则远其真,阿九的意思是,徐大娘子贪多,这也想要,那也想要,最终才会失了本心,犯下大错。”

    言外之意是,本就与欧阳律无关。

    庸人自扰也。

    欧阳律眼睛有些泛红。

    不聪明如他,也听懂了薛玄凌的话外之音。

    “好了,岁试要是不过,你就真得哭了。”薛玄凌拍了拍欧阳律的肩膀,起身,说:“被退学的滋味可比情伤还厉害。”

    刚缓过气来的欧阳律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开始不断地打着嗝,惹得书阁里的众人哈哈大笑。

    茅盾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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