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博士偶染风寒,我今日是来替他授课。”林含章温和地回答道。

    他们二人一青一白,行于积雪之上,颇有一种高山流水的雅意,惹得旁边的学子们不由地驻足凝望。

    薛玄凌扁了扁嘴,背着包袱紧随其后进了课堂。

    范阳公主这会儿还没来,课堂里稀稀拉拉坐着郭馥几个人,看到荀季和林含章,赶紧起来又是一轮问安道好。

    “荀博士今日能给我们讲题吗?不用温习,我们在家已经温习过许多遍了。只不过,温习还是不够,我有许多去年的岁试题依旧不太记得。”欧阳律坐在前排,十分认真地问。

    荀季没料到欧阳律今日能这么好学,惊讶过后,点头说:“欧阳郎君今日能如此渴学,实属开悟之举。”

    等夸完了,荀季又说:“自然可以讲题,你们能在课余时分主动温习,今年的岁试定然能成功过试。”

    欧阳律嘿嘿一笑,指着后进来的薛玄凌,解释道:“其实是阿九给我们梳理了一下荀博士的课,等读懂了之后,我们就都不觉得高深了,也就有了继续往下学的心。”

    闻言,荀季和林含章一同看向薛玄凌。

    只想安分坐回座位的薛玄凌眯眼笑了笑,并拱手行礼,说:“荀博士日安,林司业日安。”

    笑容明媚。

    林含章藏在袖笼里的手不禁攥紧,嘴唇微垂,似有不悦。

    荀季也注意到了林含章的神情变化,以为这位温润如玉的司业是对薛玄凌往日的风评十分厌恶,忙开口夸赞:“原来薛大娘子如此好学友爱。”

    “荀博士谬赞。”薛玄凌客套一句,背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时候不早,我就不打扰荀博士,自去后头坐着。”林含章颔首示意,“倘若荀博士有什么不舒服,尽管开口,不必勉强。”

    以司业的身份关怀荀季,是林含章一贯的温和态度。

    “有劳林司业关心。”荀季点头应了声。

    紧接着,趴在桌子上的薛玄凌就看到,一袭白衣缓缓走向了自己,最终坐在了自己身后。

    “?”

    “哈?”

    薛玄凌开始浑身不适。

    “林司业今日怎么坐到后头来了?往常他监堂,不是坐在门口吗?”郭馥凑在康茜耳边嘀咕。

    康茜摊了摊手,眼珠子滴溜溜转一圈,猜测道:“难不成是阿九得罪他了?他琢磨着怎么抓阿九的小辫子?”

    这个猜想,得到了郭馥以及其他人的赞同。

    毕竟以薛玄凌的行事,得罪人可再正常不过了,也就是兑堂的人经历过饭堂那一次之后,算是得了她的好,才没人与她闹出不快。

    等范阳公主到时,距离上课不过一漏。

    她风风火火地进来,抓着书袋子就坐去了薛玄凌身侧,并对身后的林含章十分惊奇。

    “林司业怎么坐这儿?”

    “林司业日安。”

    “阿九,我跟你说,昨儿你还好走得早,没看到那般场景。啧啧啧,那位都在安仁殿那儿闹上了,即便是这样,还是没能拦得住父皇杖毙那乳娘。”

    “要不是三姐脸色不大好看,我估摸着十姐能当场笑出来,谁叫她母妃和那位不对付呢!”

    范阳公主就像那树梢上的麻雀,攀着薛玄凌的手,小声地说个不停。

    台上荀季清了清嗓子,以木鞭击打在长案上,说道:“接下来,我们温习去年岁试的卷题。”

    如此,才勉强止住范阳公主的话头。

    林含章手里捧着一册书,脚边放着从薛心宜那儿得来的食盒,心思则飘去了面前那人的身上。

    她的背似乎永远挺得笔直。

    如墨如瀑的长发高挽着,露出白皙细嫩的脖颈来,日光一过,犹如浸润着山泉水的冷玉。

    淡淡的木香钻入林含章的鼻间。

    他再度皱紧了眉头。

    哪怕到了现在,他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私藏那枚耳坠,更不明白为什么要特意打造一整面多宝阁,只为了保存耳坠。

    在林含章眼中,薛玄凌像一轮刺目骄阳,散发着灼人的热意,是他绝不能靠近的人。

    然而他内心排斥着,他的眼却无法离开,甚至贪婪地寻找着,哪怕错眼一刻也如五内俱裂。

    世尊告诸比丘:“调伏贪欲、断贪欲、越贪欲,是名为智。”

    林含章想,他在西福寺抄经十几载,自以为超脱,无欲无求,无爱无恨,实际上……

    实际上内心依旧怯懦。

    怯懦且贪婪。

    他终究是成不了智者,也到不了彼岸。

    啪!

    一声轻响打断了林含章的思绪。

    薛玄凌俯身去捡那掉在地上,断成两截的笔,后对打瞌睡的范阳公主说道:“十二娘,你若再睡,这一堂课便算是过去了。”

    范阳公主猛然坐直,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诞水后,迷迷瞪瞪地说:“我没睡,我听得可认真了,阿九你不要胡说。”

    台上荀季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合书道:“今日的题便讲到这儿,题册我待会儿会分发给你们,还望诸位课后勤勉,认真温习。”

    “结束了?”范阳公主这才意识到自己眼睛一闭一睁,睡了整堂课过去了。

    “当然结束了。”薛玄凌卷了书册放在范阳公主的手上,“荀博士说的我都给你记下来了,还请十二娘无比要认真翻阅,不要到了岁试时,一模一样的题还不会做。”

    余光里,林含章面带微笑。

    一股烦闷陡然蹿上薛玄凌心头。

    她捏了捏眉心,起身将断笔随手一放,便拉着范阳往外走,嘴里招呼道:“到饭点了,看看今日艮堂跟不跟我们抢肉。”

    这话可以说是一呼百应。

    余下的十一人忙收拾了书本与笔墨,欢呼着往外跑。

    林含章没动,他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桌上的断笔,心里好似有一只魔在不断地耳语着,催促着,逼他去拿那断笔。

    我在害怕什么?

    我在渴求什么?

    林含章问自己。

    他清楚什么是爱,故而知晓自己内心的这种躁动不是爱。

    可若是这样,那又该是什么?

    是嫉妒吗?是吧。嫉妒对方如自己这般孤苦伶仃,却仍旧能璀璨夺目,嫉妒对方敢爱敢恨,从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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