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高鹿阳,皇后的嫡次子,排行老三,在圣人的十三位皇子里面,算得上是不得宠的了。圣人其实并不喜欢高鹿阳,只是六年前原本的太子殿下——高鹿阳同胞兄长大皇子不幸坠马身亡,为了安慰伤心欲绝的皇后殿下,才将这太子之位给了高鹿阳的。

    当太子五年,圣人从来不让他参与任何一件大事,让他处理的,永远都是些无关紧要,一眼就能看透的小事,甚至愿意带着几岁大的小皇弟去商讨国事,也不愿意让他接触那些。

    比起圣人居住的承安殿,东宫的宫人和摆设器具都是是略次一等而已,但比起其他宫室的皇子公主,依旧是有过而无不及。

    屋内燃着佛香,一侧摆着金灿灿的佛像。

    正是用膳的时候,宫人陆续呈上午膳,卿若进来时瞥了眼桌子上,都是些清淡的菜肴。皇后礼佛,一心为皇长子祈福超度,也要求太子也同她一般,清淡饮食,为其兄长祈福。

    听见卿若进来的声音,太子高鹿阳在里阁继续批阅着无关紧要的奏章,头也不抬地道了句:“来啦。”

    案牍上摆放着一堆从各郡县送来的公文,由于无关大事,圣人便送来给他练手,也算是他今日的功课了。便是这敷衍的功课,高鹿阳依旧没有松懈。

    “表兄,还在忙呢?”卿若走进内阁,问道。

    “不忙,不过是父皇送送来的功课罢了。”高鹿阳批注完手中这册后,放下了笔,双手合起文册,放到一边。

    只是一个简单的收册子的动作,却也能被高鹿阳做的赏心悦目,皇家不比寻常,规矩多,看起来温雅自然,实际上却是个被规矩框死的人。

    卿若站在桌子旁边,有下没下地翻着那些小册子,都是些没意思的小事,大部分都是控诉贪赃污秽的地方官的状书。她觉得没意思,索性也不再看了。

    高鹿阳含笑看着她,道:“没意思吧。”

    东宫的人都知道,他们这位太子,是个规矩人,不喜欢笑,在圣人面前是,在皇后面前是。

    可是此刻,高鹿阳却笑得很好看,如同夏日那稀碎的午后阳光,穿过了层层叶,却是极少数人能看见的景色。

    卿若点点头,放了册子,道:确实无趣。

    高鹿阳嗤笑一声,隔着较远的距离,那些个宫人并没听见,他问道:“听说你被父皇喊进皇宫,现在还没吃吧。”

    卿若撇撇嘴,道:“可不是,方才还在外面等了好久,肚子早就饿了。”她毫不客气地反问道:“怎么?请我过来吃饭的?”

    “能请濮阴郡主吃饭,是本宫荣幸。”高鹿阳起身挪至饭桌,突然想起来卿若是不喜欢那佛前的香火味,便又让人把饭菜挪到了另一间宫殿。

    “真难为你每天还得,闻着那些冲鼻子的味道写字吃饭的。”卿若道。

    侧殿没了那佛像和各种香,装饰一如高鹿阳喜欢的风格,雅致清新,里面的熏香用的是龙涎香,而且离他们稍远,味道若隐若现。

    除了方才看见的那些素菜,最后总算上了几道荤食,东宫有自己的厨房,为了迎合卿若的口味,高鹿阳便特意让厨房多做了几道荤菜。

    待菜上齐了,高鹿阳便让所有宫人都退了下了。

    听了卿若的话,高鹿阳无奈一笑,道:“不喜又如何,母后吩咐的,总不能不从,不然回头母后哭闹,那些个有心大臣又会和父皇说我的不是。”

    卿若眼里划过一丝心疼,却又收住情绪,拿起玉箸兀自吃了起来,道:“罢了罢了,吃吧,可饿死我了。”

    她之所以和这位表兄亲近,一半是性格相合,两人相处不需受宫规拘束,而另一半则是因为打心底里心疼高鹿阳。

    圣人看重自己的江山社稷,一直只把大皇子当做继承人培养,对四皇子高鹿阳更多的是忽略;皇后偏心,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长子身上,对高鹿阳的喜怒也好委屈也罢,并不关心。

    而身为储君的大皇子高禄光,从小就出众,不论是学识或是武功又或是处理政务的能力,远远超过其他皇子,他是一众星辰里的皎皎月光,不用多做什么,单是在那,就能将所有目光聚焦到他身上。至于高鹿阳,不论多努力多出色,仍旧是月光背后的晦暗。

    但是五年前,储君高禄光在围猎中不幸坠马,摔断了脊骨,又高烧一场,拖了一个多月,还是去世了。皇后失去了最看重的儿子,整日不思茶饭,圣人为了安慰皇后,便立了高鹿阳做太子。

    可是并没改变什么,皇后如同失了主心骨,整日理佛祈福,再不问他事,包括同样成为储君的次子。

    圣人对皇后渐渐失去了耐心,再加上当时齐贵妃正值圣宠,枕边风,刺骨锥,帝后离心,如此一来本就不被圣人看好的高鹿阳,处境便越发艰难。皇后无心争宠,更无心去理会高鹿阳,齐贵妃挑拨说了不少高鹿阳的怀话,竟引得圣人几次动了废储的心思。

    高鹿阳温润一笑,在宫中待久了,已经很难扯出真心的笑容了,他把自己的凳子往卿若挪近,再次坐下,撑着桌子,轻言轻语道:“父皇今日让你入宫所谓何事?”

    卿若不停嘴上动作,丝毫不在乎形象,一边吃着一边回道:“说是找我闲谈,不过是找理由打探萧泽罢了。”

    “萧泽?”

    卿若遇事也不瞒高鹿阳,继续道:“大抵是和萧泽带兵出征有关。”

    高鹿阳:“萧泽的事我略有耳闻,据说是萧泽主动请缨的,而且还和父皇约定,等过了中秋,再对外宣旨。”

    “还有这事?”卿若叼着筷子,疑问道:“为何现在不能对外说?偏盯着中秋?”

    “不知,而且我更想不通,萧泽怎么会提前知晓北方暴乱的。”

    卿若道:“难怪皇舅舅会怀疑,萧家一向收敛,最多随兵出征罢了,似乎已经很久没主动带兵为帅了。”

    高鹿阳:“那你都和父皇说了什么?”

    卿若思虑片刻,道:“实话实说呗,就说萧泽挺厉害的。”

    高鹿阳沉默片刻,突然问道:“萧泽带兵,万一正中父皇下怀,你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卿若说的丝毫不在意一样。

    殊不知,卿若越是这般,高鹿阳想的反而越多,他没说话了,但心里却越发觉得卿若是伤心过度,故意装作不在意的。

    卿若:“对了,我方才还碰见了萧上柱国,你说他见皇舅舅是干嘛的?”

    高鹿阳暗暗念了一遍“上柱国”,很快回道:“这不难猜,大抵是劝父皇收回请将令的。”他皱起眉,又道:“看来,萧泽此举应该不是萧家人的意思。”

    “原来如此。”

    高鹿阳眉心散开,道:“不说这些了,过几天就是中秋了,今年四皇子好像要回来了。”

    对于齐贵妃母子三人,高鹿阳向来不愿亲近。

    卿若动作一滞,问道:“高晨兴?他要回来?”

    高鹿阳点点头。卿若只觉得瞬间没了胃口,她眉头拧到一块,一提到高晨兴,不免让她想起另一个让她厌恶的女人。

    “那高戚陈呢?也回来?”卿若语气冷淡下来,问道。

    高戚陈与高晨兴同为齐贵妃所出,性子傲慢无礼,手段阴辣,就正是拜她所赐,才害得傅茗烟落得病榻缠身。

    高鹿阳知道卿若与那六公主的过节,他回道:“昨日听人送来消息,说已经到了晋阳,应该今日就能到黎都了。”

    卿若抓着筷子的手缓缓收紧。整整六年,若不是那高戚陈胆小跑去了高晨兴的封地会昌,她早该想着法子杀了那个女人,没想到她如今居然还敢回来。

    “不吃了,回去了。”言罢,卿若就放了筷子,起身离了东宫。

    高鹿阳在后面摇摇头,叹了口气,宛如长辈般兀自絮语:“哎,这丫头,怎么还放不下六年前的事。”

    而另一边,刚回宫的戚陈公主随意在花园内闲逛,六年都不曾回黎都,她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怀念这里的一草一木。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葱嫩的纤指,抚上园内紫红色的菊花,面上荡漾着笑意,幽幽道:“还是黎都好,会昌可开不出这般盛的菊花。”

    “如今公主回了皇宫,想看多少都有的。”高戚陈身后的宫女附和道。

    高戚陈点点头,一想到父皇今年特意让自个皇兄回黎都,她眉眼间都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按理说,除了储君以外,及冠后的皇子都会收封王衔,并前往封地,无诏不得回都。

    可是她们的母妃如今荣宠加身,太子又并不被父皇看好,而今年父皇还特意把他们兄妹两诏回黎都,莫说她了,便是个稍微有脑子的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高戚陈勾起红唇,仰起下巴,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现在看这些个宫人都觉得和气不少,便开口吩咐道:“算你会说话,回头让司花局多送些花木到我宫里,挑开得好的,看着本宫心里也舒服。”

    “喏。”

    这时,一抹身影从她的余光中一闪而过,她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不知何时来了个人,高戚陈定睛一看,笑容瞬间收敛了。

    贴身宫女沉云道:“那人,公主,那人不是卿家的小姐吗?”

    她会随兄长去那破地方待了六年,可不都是因为卿若,她咬牙狠狠地盯着不远处路过的女子,可是一想到六年前,那疯婆娘竟险些将她掐死,那副屠命阎罗的模样,还是不由得让她背后一凉。

    沉云又道:“听闻,那卿小姐上了战场,两年前还灭了朔国,如今已被圣人赐了个郡主名号。”

    “呵,当真是个阎罗女。”高戚陈听不得卿若的好事,她咬着牙,一振长袖,寻着卿若的反方向愤愤离去:“晦气死了,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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