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正是黎都最热闹的时候,一辆装饰精致的马车却在此时悄然驶入黎都。马车走的很慢,再加上车轮特意加重,使得马车颠簸感大幅度减弱。
车里的华服女子面容倦怠,唇色微微泛白,斜倚着马车的软枕,纤纤玉指笼着一个小巧的暖壶,时不时轻咳一声。
深秋的黎都开始转凉,比起她常待的缙云寺,这里的寒气属实让她原本虚弱的身体有些遭受不住。
可是过不了几天就是中秋,再往后又是年节。等过完年又得颠簸回寺里修养。
马车经过东市,傅茗烟伸手挑起车帘一角,才瞥一眼窗外的热闹,身边的婆子立马放下帘子,深怕车内入了寒气。
“娘子当心些,都城的寒气娘子受不住的。”
傅茗烟默然地侧过头闭目养神,心下却又生出几分悲哀。手里攥着一封信纸,拿得久了,都有些褶皱。
“先不回府了,去趟墨府吧。”
“可是,方才已派人给老爷夫人报信了。”
“无碍,去墨府。”
傅茗烟握着暖炉,在丫鬟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正值午,虽有暖阳,但秋风依旧带寒,身后的嬷嬷忙又给她加了一件披风。
门口突然出来一扎人,个个身着或绯红或深绿的锦衣,似是官员。低头议论纷纷,有的摇头叹息。
傅茗烟见状,便让身边的小厮去探问,一问才知,这些人竟是大理寺的人,本来查案,却被濮阴郡主赶了出来。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卿若此时却悠然自得地躺在后院,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丝毫不在乎被赶出府的那些大理寺官员。
卢尘阳听着了风声,又从卢府那边翻墙过来,整个人躺在树上,着实愕然地望着卿若,问道:“你就这么把大理寺的人赶出去了?”
“不然,我已上书给了皇舅舅,内卫也送回去了,他们还来作甚?”卿若不以为意。
卢尘阳不禁扯了扯嘴角,问道:“上书内容呢?”
“额。”卿若挠头回想一阵,才道:“我就说,那刺客是我一个江湖挚友,因为结婚的时候没邀请她,她便装作刺客来戏弄我,闹了这般乌龙。”
卢尘阳听完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到失了平衡,差点从树上一头栽了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当真是,书读少了,书读少了,如今编个由头都不会,还江湖挚友,我都不会相信的理由,你觉得圣人会信?”
“这由头怎么了,我可想了好久的。”话音刚落,卢尘阳反而笑的更厉害了,捂着肚子失了平衡,直接从树上翻身跳了下来,又盘腿就地而坐,继续嘲笑。
好在这是卿若的住处,本就没多少下人,紫苏温桃今日又结伴去了市集卖口脂水粉,也不怕有人听到卢尘阳如此放肆的笑声。
卿若不耐烦地在盘中拾了颗山核桃,往卢尘阳的方向扔过去,那核桃硬邦邦地被卢尘阳接下,笑声这才停下。
“不笑了不笑了,我只是觉得你这理由糊弄不过去罢了。”卢尘阳从头上拔了簪子,沿着核桃裂缝撬开,剥了核桃仁扔进嘴里。忽道:“呦,哪来的齐麟山核桃,这可是好东西。”
卢尘阳从地上爬起来,坐到卿若旁边,毫不客气地又拿起一个开撬。
“昨儿齐麟山进贡来的,皇舅舅赏了些给墨伯,墨伯便让人全送来给我了。”卿若从卢尘阳手里顺了剥好的核桃仁,直接塞嘴里。
“啧,真不客气。”卢尘阳又兀自拿了个,感叹道:“尚书令待你可真好,圣人赏的核桃,黎都可买不到了,竟全给你送来了。”
卿若举起一颗核桃,细细端详。墨伯伯一向待她都是极好的,以前待她像女儿,父亲有时候凶她打她,还是墨伯伯帮她说好话,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还会让墨玉拿来与她分享,如今嫁给了墨玉,墨伯伯待她一如既往,好吃的都会想着她,可是若是知道,自己只是个假儿媳,还会这般吗?
卢尘阳抬手在卿若涣散的眼睛前摆来摆去,打趣道:“发啥呆,话说你真那般上书给圣人的?”
“那还有假?”卿若放了核桃,总算端坐起来,她虽然行事鲁莽,却也不是没有脑子,皇舅舅久居高位,若是一本正经写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反而中了他的疑心病,不如随口胡诌一个,还不用废脑子。
卢尘阳欲言又止,最后道:“罢了罢了,反正这事本就关乎你,圣人那般看中你,必然会允。”
卿若点点头,道:“允了就行,我又不是那些勾心斗角的朝官,废那脑筋作甚。”
卢尘阳拍了拍手,不再剥核桃,起身就准备走,道:“我今日还得去趟兵部,走了。”
“大忙人。”卿若冷嘲一句,突然又瞥道卢尘阳腰间系着的香囊,不是前几天那个,这会又是金菊花样了,她噗嗤一声,笑道:“你这香囊还换着花样带,成花花公子了?”
卢尘阳翻墙的动作一顿,甩下一句:“臭丫头,管那么多,爷喜欢就成。”然后从墙头一跃而下。
卢尘阳走后没多久,前院就有人来通报:傅家小姐前来拜访。
一听便知是傅茗烟回来了,卿若先是惊喜,突然又觉得奇怪,傅茗烟身体不好,往年回都的路上总得颠簸上好几日,还会给她先稍来信。可今日竟直接到了墨府,一点消息她都不知,傅茗烟就突然回都了。
卿若赶紧起身去前厅,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带上了那剩下的一篮山核桃。
傅茗烟在厅里四处观望,才入秋不多久,她身上却披着厚厚的狐裘,手里捂着手炉,唇色是不健康的浅粉色,走路也轻飘飘的,仿佛吹阵风,人就能没了。
黎都三大才女之一傅茗烟,傅尚书长女,十二岁时作诗词为黎都乐府传唱,文章被圣人大臣多次赞赏,未见其人,也多少听说过这位才女的名声。
当初圣人极喜欢她的诗词,甚至引用她的词句改了好几个宫殿的名字。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定会奉命朝堂之上。
更令人惋惜的是,傅茗烟十六岁那年大雪,在公主的赏雪宴上,失足坠下冰湖,于此落下了寒疾,一直未好,无奈送去南陵的缙云寺修养。
只有每年中秋前才会回都,过完年她又得回去继续修养。
卿若绕到厅前,远远就瞧见傅茗烟越发消瘦的脸庞,不由心下发酸,南陵气候温暖,说是适合傅茗烟修养,可是每年回来,她那气色反而越发不如以往。
卿若握紧了篮子,强浮起笑意,踏进门槛,唤道:“茗烟,今年怎么回来都不提前知会我了。”
傅茗烟闻声回头,冷冷道:“知会你?我这信是该送到将军府?还是尚书令府上?”
卿若笑意不改,知道对方是在因为自己没告诉她结婚的事而不高兴,立马抬起装着山核桃的篮子,注意话题道:“回来就好,我这不也是担心你嘛?快来尝尝这齐麟山的核桃,可香了。”
卿若牵着傅茗烟坐下,给对方剥起核桃,奉承道:“我给你剥,真的可香了。”
傅茗烟道:“不吃。”
卿若笑嘻嘻地伸手把核桃仁喂到傅茗烟嘴边,傅茗烟故作怒气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张嘴吃了。
卿若问:“如何?好吃吧。”
傅茗烟道:“核桃好吃,可这人却不是好人,结婚这般大的事,也不稀罕告诉我了。”
果然还是得算账了。
卿若低着头继续剥核桃,一边解释道:“这不是,事发突然嘛,你身体不好,不想因为这事烦扰到你。”
“其他事便罢了,这般大事也不告诉我,罢了罢了,你如此草率决定了这大事,为何?”
卿若小心瞧着对方神情,见没甚怒气后,才继续道:“倒也没草率,墨玉性子好,嫁了他又不是甚坏事不是。”
傅茗烟一时气塞,看卿若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对自己的婚事都毫不在意,忍不住训道:“还瞒我,我可了解你的,前些年那般喜欢那萧家小子,今儿突然又要嫁给墨玉,你定是又乱着性子做事了!”
“老实说来!”傅茗烟下了最后通牒。
卿若也不剥核桃了,安静了好一会,才开口:“之前和萧泽赌气……才请皇舅舅赐婚……”
“胡闹!”
卿若手一抖,刚剥好的核桃仁突然碎开。她赶忙哄道:“茗烟,不气不气,气大伤身,虽然是赌气,可是我也没把这婚事当回事,我都和墨玉说好了,等她有了喜欢的女子,我便和他和离就是。”
傅茗烟一拍桌子,少有地发起脾气,再次训道:“更是胡闹!”
顿了顿,卿若再次服软:“茗烟,莫要气了,那我不和离就是,反正我和墨玉关系好,凑合凑合过也成吧。”
傅茗烟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再次甩来,见卿若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叹了口气:“你啊,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萧泽的事是,墨玉的事也是,何时才能让我省心。”
“你不生气啦?”
“还气着呢!”傅茗烟又怒瞪回去,接着道:“你这事,我替你想想办法。不过,你当真还不知道墨玉……”傅茗烟欲言又止。
“墨玉咋了?”卿若不解地问道。
“……”
“哎,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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