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卿若是如何追求萧泽的,他都看在眼里。自从他随父调任黎都后,便听闻了他那青梅竟爱慕上了萧家的长公子,而且是一发不可收拾,其行为也是越发地出格。若不是他们北楚民风开放,再加上卿若的身份,只怕会得了不少诟病。
他也曾劝过卿若,无奈对方丝毫没有收敛,反而越发来劲。以辅国大将军的军权和长公主的名头,再加上卿若的郡主头衔,卿若应当会有门不错的亲事。可是因为卿若不在乎女子德行,还大大咧咧地追求男子的事,黎都不少官家夫人对卿若的评价并不好。
同龄的官小姐多少都收到了好些个公子的求婚庚贴,偏偏卿家的这门亲事,敢接的人寥寥无几。一是那些官家人多少会希望娶进门的儿媳能出身干净品行端正,可是卿若爱慕萧泽这档子事早就闹得满城皆知,虽然民风开放,可是作为宦官家族,说不介意这些也是假的。
再者,卿若是武将出身,小小年纪就杀过人见过血,只怕一般男子也是降不住她的,她又有郡主头衔,寻常官家谁也不想取个祖宗当媳妇,打不得骂不得,只得在家供着。
卿家军权甚大,又有陵阳长公主,卿若家世自然说不得什么,她本身呢,又有军功加持,容貌才学也算得上上等。再看萧泽,萧家祖上开国元勋,可是到了他这代,圣人也隐有打压的意思,前几年萧老将军又交了一半兵权,萧家已有日渐式微之势。
若合了卿若的心意,两家联姻,对萧家也属实百利无一害,而且萧泽也是武将出身,长相也是上等,萧家虽然式微之势,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黎都到底也是数得上号的名门。
只是萧泽说来也奇怪,前段时间对郡主极好,似乎都有了接受的意思,两位死对头的将军都隐有松口的意思,偏在乞巧节那天,萧泽仿佛变了个人一样,在宴会上,当着京城贵公子小姐们的面,毫不留情地回绝了卿若的爱慕。
一时间,卿若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成了黎都公子小姐们的笑柄。都说的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来女子追求男子就有失偏颇,结果还被男子那边拒了,实在让人可笑。
如今,那萧公子又破天荒地带了一名小妾来参加卿若的喜宴,自古小妾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而萧泽这般行径,隐有羞辱卿若的意思,只怕明日,黎都又得添上一份市井趣事。
喜宴上,萧泽醉醺醺地端着玉樽迎着四处敬来的酒。今日卿若大婚,哪怕抑着情绪,还是忍不住喝多了。
怀里的美人柔目含情,可萧泽却提不起一丝兴趣,待墨玉离了喜宴,他瞬间收住笑意,淡淡吩咐道:“下去吧。”
那美人也是有趣,离了办喜宴的大厅的一瞬间,眼里的柔情瞬间消失,甚至,还多了一丝厌恶。她揭了面纱,像拭去淤泥一般狠狠地刮擦着手臂和纤指。
直到手腕已经擦到泛红才停下,美人扔了那依旧白洁的轻纱,咬牙看了一眼喧闹的喜宴,然后消失在黑暗中。
而另一边,萧泽依旧兀自地坐在角落里喝酒,离了美人,他的眼色逐渐迷离,脑海里回想起以前的事,准确来说是上一世的记忆。
上一世的他,因为卿若放跑的朔国三皇子,死在了乱箭之下,而卿若也为了救他,自刎坠崖身亡。
火舌妖娆,那蜡烛的红色一遍遍刺激着他回想起那日的场景,想起那从雪白脖颈溢出的鲜血,和纵身倒下悬崖的红衣将军。
那红衣将军,不是旁人,正是卿若,若不是那朔国余孽,今日婚宴的主角应该还是她。想到这里,萧泽的心又是一阵绞痛。
好在,老天都可怜他,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萧泽握紧酒杯,眼里的戾气一闪而过。这次,他绝对要护她周全,手刃了那亡国奴!
“你睡这边,我睡这边!”卿若跪坐在床边,分配着两人睡觉的地方。中间的被子被叠得歪七扭八把床分隔成两个区域。
喜宴早就结束了,原本需要在门口守夜的丫鬟婆子也被墨玉遣退。只留下门廊寂静悬挂的灯笼。
墨玉早就沐浴换了件贴身衣服,方才喝了醒酒汤,醉意已退了一半。
“阿若别折腾了,我今晚睡榻上吧。”
“那怎么行,这是你家,怎么能让你睡榻上。”卿若惊呼起来,转而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连忙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要睡也是我睡榻上。”
没错,就该她睡榻上,就因为赌气请求赐婚,才惹得墨玉蹚了这浑水,现在还得让墨玉陪她一块演戏。
可是,这些年她天天想着怎么讨好萧泽,不知羞耻的名声早就传了出去,京城大多数公子哥都都对她避而远之,除了军营里几个关系好的兄弟,只有墨玉待她如初。
卿墨两家为世交,两位夫人也是挚友,卿若和墨玉也算是打娘胎便认识了。
墨玉脾气温顺,与她关系又甚好,所以被萧泽拒后,她才敢请皇舅舅为她和墨玉赐婚,一为与萧泽赌气,再者墨玉也不会真欺负她。
“放心!等你有了心仪的女子,我会同你和离,莫要因为我困扰。”卿若缓缓开口,再而抬头,一双清亮的眸子看向墨玉。
卿若光着脚,下去熄灯,眼神却猛地滞住了。
她摩挲着烛台旁边的香囊,上面用粗鄙的针法绣着辨别不清模样的鸭子,实则确实一对白鹤。
这香囊绣的,着实丑得吓人。
当初她为了赶着中秋送萧泽香囊,连着几个月都在练习女工,手上扎了好几个针眼,这荷包就是她做成功的第一个作品,当初觉得太丑,送不出去准备扔了,结果墨玉觉得好玩,便要了过去。
时间久了,她都忘了这第一个绣成的香囊。
而最后做的那个,也是她绣得最好看的香囊,却被某人当做糟粕,嫌弃得一无是处。
“卿小姐还是别碰女红了,果然还是习武适合卿小姐。”萧泽的话在她心里回荡,每想一次,就多一次刺痛。
“你怎么还留着这个。”眼睛闪过一丝的光亮转瞬即逝,淡淡问道。
“你做的第一个香囊,你虽不稀罕,我,我可稀罕的紧。”墨玉站靠在床边,脑子被酒气冲的,很是疲惫,但他却又迟迟不肯上床。
墨玉眯着眼,看着烛边摩挲着香囊的卿若,看的出来,她还是放不下那萧泽。
一个少年将军,一个巾帼英雄,英姿飒爽,的确相配的很。卿若第一次见到萧泽时,是在战场,在她命悬一线的时候,是萧泽救了她。
太平一战,卿若一队先行打探军情,途经山谷时,被敌方偷袭,五十人马一个个在她面前倒下。好在萧泽带的军马紧跟其后,将她从刀剑余晖下打捞出来。
她那一队全军牺牲,只有卿若活了下来,即使她的后背到现在还留了一道不浅的疤痕,手腕关节也休憩了三个月才能拿的起枪。从那次起,卿若就开始关注这位与她一般年纪的小将军。
太平之战时,墨玉还不在京都。墨父那时候因为科举一案被贬青州,挣扎了四年,才东山再起,重回黎都,一路走到了丞相的位子。但是就在那短短四年里,卿若对萧泽的感情从一开始的感激,到现在的深陷其中。
“睡觉吧。”卿若犹豫片刻还是将那香囊靠近了燃了半截的红烛。结果下一秒墨玉却拦住了即将脱手的香囊。
一闪刀光透过半掩的窗户,在墨玉眼前一闪而过。
烛灭。
墨玉突然离的太近,卿若失衡地向后退了一步,腰部靠在了桌子边缘。房间漆黑,但卿若能明显地感觉到墨玉的鼻息,一阵阵地刮过面颊,残余的酒气混着墨玉平时最喜欢熏的松木香,卿若并不觉得排斥。
“阿若,我们睡吧。”
言罢,墨玉的手却又捂住卿若的嘴,似乎不想让她出声,卿若立马会意,聚精会神地开始注意些外面的情况。
屋内黑暗的环境忽然显得格外寂静。窗外的摩擦声在这种环境下逐渐放大,从窗下断断续续延伸到屋顶。
卿若好歹是从战场上摸爬滚打活下来的,这种偷袭的事遇多了。她悄声拔下了自己的簪子,褪了最外面那件碍事的外衣。就等着屋顶上的人行动了。
果不其然,那人见屋内没了动静,立马迅速地又从另一个窗户溜了进来,隔着屏风听取里间情况。
本以为一切顺利,那人正打算拔刀的时候,一股冰冷的凉意从脖子传来。
黑衣人瞬间凝住呼吸,不知道什么时候,卿若竟先一步绕到那人身后,用簪子抵住她的致命点。稍微一动,簪子就会直接扎入喉管深处。
“墨玉,点灯。”卿若换了手扼制黑衣人的脖子,拿簪子的那只手施力打掉了那人拔了一半刀。
隐隐约约,卿若闻到了一股非常奇特的香味,只那一瞬。
“我倒要看看,是谁居然敢在本郡主新婚的时候,大闹洞房的。”卿若说这话,仿佛在给这黑衣人下了死刑,她可不是那些忸怩的女子,死在她刀枪下的亡魂不计其数,如今多了一个不知好歹的小贼,实在算不上什么。
墨玉点了蜡烛,举着灯台凑到黑衣人面前。
卿若一把扯开面纱,还没看见那人模样时,不知哪个窗户进了风,又灭了那烛火。
屋外响起了萧泽的唤声:“阿豚阿豚。”声音被故意压着,却又能让屋内的人听清。
一听见是萧泽的声音,卿若心神顿乱,抓住黑衣人的手开始松弛,开始关注屋外的情况。那黑衣人反应迅速,夺开卿若的手,趁着黑暗,转身从窗户那逃了出去。
卿若反应过来,怒道:“遭了,被他跑了!”
墨玉又燃了烛台,不悦地出去。见萧泽大摇大摆地在院内走动,眯着眼问道:“喜宴早已结束,萧将军怎么还到了我家后院?”
萧泽一副醉态,听出墨玉语气不悦,笑着解释道:“郡主大婚,尔等同乐,不免贪杯,误了出府的时辰,醒来发现我那畜生不见了,特来寻寻,没想到走错了地方,扰了墨少卿。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畜生?”
“就是我最近养的一只猫,少卿若是见到了,记得还我,我可喜欢的紧呢。”萧泽继续说道,丝毫不觉着得罪。
墨玉扶着门,转头看向卿若,而后者却只低声说了句“赶出去”。
“既然如此,我这就差人送萧将军回府吧。”
萧泽眼皮微合,先是撇了眼墨玉,又扫了眼漆黑的房内,才不紧不慢地回复道:“不劳少卿费心,我一个人回去就成。”
屋内,卿若低眸死死地咬着嘴唇,她强忍着想要出去质问的想法。她看不懂萧泽,一边娶了小妾,一边深夜又跑来她这婚房。
她可不知道,萧泽身边什么时候养了个叫阿豚的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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