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木走后,章管家正在祠堂内给先人上香,两个乡民闪身进来,说:“伯公,拿到了。”

    章管家接过书札,细细看了一回,又重新封好。对乡民说:“从今日起,凡入了我章家庄乡社,在三十五岁以下的,要勤加操练,教打的武师不可离庄。

    刀棒都要取出来了。你们去另外找两个人,轮班看好山口,陌生人不可放进!”

    他将书札递给其中一个乡民,又说:“去送给大公子,说章家庄五十余青壮,日夜苦练,全凭老爷调遣。”

    那乡民接过,揣在怀中,翻山越岭去了。

    .

    甘木跟着牛车出来,会合了孙喜,一起往义庄去。那老翁扶着车把前行,不住往车上看,伤心得只淌眼泪。

    行过七八里路,牛车转进一个丈余宽的陡坡。汉子招手让甘木抵住车后,顺手一鞭子打在牛屁股上,那水牛铆足了劲,一气冲上了坡顶。

    从坡顶往前望,先是两侧的深坑,中间一个下坡路。坡底土路两边,各有一排杉树。最靠前的两棵树,相对的枝丫间架着一条枯树干,树干中央垂下块木牌子,上写“梅合义庄”四个字,在风中摆动。

    路的左侧,是一个做棺材的作坊,分列着一些巨木,做到一半的棺顶,和刚上过桐油的棺材。

    路的右侧,则是连成一长排的土砖屋。屋前地坪里也有一排杉树,地坪周围挖了一条水沟,修了木栅栏,只在正门有一个出口。

    甘木正四处观望,那汉子道:“就到这里了,小哥把钱付了吧。”

    甘木愕然问道:“不下坡么?”

    “不下了。这是规矩。”说完,那汉子往坡边跨了一步,敲响了木桩上挂着的一面铜锣。

    就在这时,砖屋里走出两个全身黑袍的人来,都戴着黑色头套,只露出眼睛和鼻孔。其中一人扛着块门板。他们走到坡上,将门板放下地来,铺上一块白布,再将婆婆从车上抬下,摆到白布上,退在一边。

    孙喜将甘木一扯,低声说:“这是让亲人告别呢。”

    那老翁艰难地蹲下去,枯瘦的手指缓缓地在婆婆脸上滑过,双肩耸动,已经没有了泪。

    过了一会,黑袍人拉起老翁,将白布在身前裹拢,抬起门板下坡,往土屋去了。

    孙喜给了租车钱,那汉子道了谢,赶着牛车回了官道。

    老翁的目光随着白布移动,直到门板被抬进土屋,完全看不见了。他万念俱灰,跳下了深坑。

    甘木大惊,奔下土坡,绕到坑边去看时,那老翁蜷缩在坑中,脑后流血,最后看了一眼天空,露出一丝微笑,就此瞑目。

    甘木又一次觉得心痛。第一次为霜儿,是因为喜欢。这一次,他不知道因为什么,又为了谁。

    年老者的悲痛还离他太远。也许他只是在老翁眼中看到了爱。使他有个模糊的印象,这是他要的!但是他又不喜欢!因为这爱,太残酷!

    孙喜在坡顶叫道:“石头,快走!”甘木回望,见两个黑袍人从地坪跑过来,就退回到了坡底木牌下。黑袍人在深坑中拉出老翁尸体,将其摆在地上后,马上跃上了坡中,将甘木堵在了义庄。

    孙喜忙澄清说:“老翁是自己跳的!他只是想下去救人!”黑袍人不理,只是逼近甘木。

    甘木又往土路深处退了几步,突然爬上杉树,站在树丫中,扶着树干,朝下面喊道:“以为我怕你们么?我只是不想和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动手。”

    黑袍人不答,一人守在树旁,另一人飞跑去土屋,提了一条竹竿来。

    甘木有些紧张,这回他真的要与人搏斗了,是既不知己,更不知彼,就是硬着头皮上。他都怀疑黎库是否教错了。“当机立断。”他在想,如何才算当机立断呢?树下可恶的黑袍人,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倒是愿意跳下去,把黑袍人的头当凳子;但又怕自己力太大,将黑袍人的脖子“立断”了,冤枉背一条人命!

    毕竟,义庄是做善事的。杀义庄的人,逃不过“作恶”的评语。他甘木,从来都是甲等生,很爱惜羽毛的。

    拿竹竿的黑袍人越来越近,由不得甘木再胡思乱想。

    他估量了旁边树的距离,往前一跳,抱住了树干,立即信心大振,依法炮制,又跳到第三棵树上。再一次喊道:“不要逼我了,我真的会动手的!”

    黑衣人愣了一下,依旧赶过来,站在树下。甘木作势再往前跳,诱使黑衣人过去,自己赶紧滑下树来。

    他一站稳,就掏出一枚铜钱,用了五分力,朝黑衣人腿上打去。这一手原是黎库从甘仪笙处学来,转教与他的。

    为了练手劲和准头,甘木十年来不知爬过多少树,提过多少桶沙子,蹲过多少次山脊。

    黑衣人被击中,腿上渗血,疼的跌坐在树根边。甘木回头,又将铜钱打向坡顶铜锣,铜锣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再将手朝另一黑袍人虚扬,那黑衣人扔了竹竿,就往土砖屋跑。

    甘木回到坡顶,和孙喜一道,又背起包袱,再往辰州来。

    走了半个时辰,后面赶上来一辆陈旧的马车,坐在驾位的,是一个带着斗篷的娘子。她在二人旁边勒马停住车,问道:“谁是甘木?”

    孙喜抢着说:“他是。”

    那娘子看向甘木,问道:“你从梅山来?”甘木点头。

    “这就对了。两位小哥跟我来,我们小姐请你们去一趟。”

    却说甘木坐在马车上,心中十分忐忑。他猜不出那娘子口中的小姐是谁,但肯定不是霜儿。

    他在资水上岸时,霜儿还在木排上,是不大可能在这里出现的。直到马车越过那个去义庄的陡坡路口,从相邻的小路进去,在一座种满花草的庄园门口停下,他才定下神来。

    那娘子当先领路,从一条碧草掩映的石径穿过,到了一个院子。

    那院子里到处是月季,正当时令,各种大红的,粉红的,橘黄的月季花竞相开放,争奇斗艳。

    每隔着几步,又有泡桐树,将冠盖伸得很宽,像是要争做护花使者,替群花遮去那夏日的骄阳似的,使整个院子感觉既雅致又凉爽。

    靠山边的地方,有一幢被藤萝缠绕的石屋,只在中间有台阶上去。娘子将甘孙二人领到中屋里坐下,倒了茶水,自己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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