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玩闹了一整日,嘉荣回到行宫,第一时间便去看了姜甜,小丫头睡得红彤彤,着实不像一个病人,她招呼了看顾的侍者,便离开回了自己的寝殿。

    青阜的夜是璀璨的,黑暗也收不住青阜别样的美,看的人心欢,便是一路笑着回了房间,只是……

    那端坐在榻上,四平八稳,闲适自在的人,看上去,有点眼熟。

    “你怎么在这儿?”嘉荣脱口而出,遂觉得不甚恭敬,便敛了身形,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

    溟涬盘坐,拄着手在膝上,微调气息,自进门便盯住了她,也没错过她那甚好的心情,随后昂了昂下巴,指着门外,“此处我占了,你去同姜甜睡。”

    嘉荣她微转头,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耳背,“我……”被撵出去了?

    她看着溟涬那双眼,倒是真诚的很,但……她还想挣扎一下。

    “祖神您……”嘉荣努力微笑,“……要不要我去通禀一声仙主,他们定会为您准备更好的寝殿,邀您入宫小住也未尝不可不是?”

    然溟涬并没有回答,他今天可是在此等了一整日,也见不到人回来,且无人告知自己她的去向,这种感觉初时很是焦灼,后演变为愤怒,最后却是冷静了下来,可还是愤怒的,遂他便打算小惩一番,譬如,占了她的屋子,把她撵出去。

    但是……

    “那小仙这就去通禀仙主了,祖神稍候。”嘉荣翩然转身,她深知溟涬的脾性,虽不知自己怎的惹了他,但此时不将一军,更待何时。

    这一番操作,溟涬也未想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出了手,一招将人带进了门,直直圈进了自己的怀中,坐在了腿上。

    嘉荣第一时间推开了腰上的那双手,哪怕那人是虚扶着,她为自己夸张的动作有些许讶异,那一瞬她方察觉,她不喜欢被溟涬再亲近,哪怕不是有意为之。

    “我去姜甜那边,祖神您随意。”

    人走了,他的小惩成功了,可溟涬似乎并没有意想中的快意……

    空桑遇见溟涬,是一个很巧的巧合,他想着,祖神该是不想遇见自己的,这是他自那双眼中所解读出的。

    空桑已经是拜礼的姿势,却被溟涬制止,他识趣的收了手,笑的颇为风雅,然脑子里全是疑问,为何这一大清早的,祖神自嘉荣的房间出来。

    不过还好,嘉荣不是从这间房里出来的。

    “见过帝君,不知今次早早来此,有何要紧事?”嘉荣自姜甜房间出来,便听人说空桑帝君拜访,遂寻了过来。

    “有件事情要告知于你,太华真人来信,说是你要的那味药材寻到了,不日便亲自送来。”空桑那天听闻姜甜的药还有一味药引在寻,便着太华帮忙。

    “谢过帝君了。”嘉荣知道这是空桑的面子。

    “不过……”空桑欲言又止,“真人信中说,他遇见了一位同来此地的小仙,说是也来寻你的。”虽说自己将她与姜甜在青阜的事告知了太华,可也没有传出去,不知此人是如何寻来。

    “……是……谁?”嘉荣困惑不已。

    “据说是魔尊之子,姬昊。”空桑也困惑,“也不知他是如何寻得了你的踪迹。”

    此时二人皆困于谜团中,被闲置在一旁的溟涬发了话,“是我告知姜厉的。”

    嘉荣闻言看向他,所以是姜厉告知了小豆丁?

    是了,小豆丁最缠姜甜,肯定早早就担心她失踪的事情。

    可是不得不说,祖神的嘴可真是漏风,什么都藏不住。

    仿佛看懂了嘉荣别开脸时最后一刹那眼神中的嫌弃,溟涬又言,“没什么可隐瞒的。”

    话虽如此,然嘉荣并不买账,姜甜还没有醒来,徒惹伤悲罢了,遂便假面微笑,很是敷衍看向溟涬,大意不过是‘您开心就好’,转身就离开了房间。

    要说从前,嘉荣还敢揣测溟涬的心思,虽然多是十有八九猜不中,毕竟他想隐瞒的便是谁也看不透,不想隐瞒的,连给你猜的机会也不会。

    那么如今,嘉荣是懒得猜测他那万万年生出的心思,只还是会有一闪而过的念头,想着他为何要把事情告诉姜厉,毕竟这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在讨好。

    可转念她便不敢想了,过去的几年虽说不长久,可也让她看的清自己。

    她不想前一瞬还不知所谓的受尽祖神‘青睐’,后一瞬就跌进深窖,让人争相探着脑袋好奇打量。

    莫不如她学会规矩,把他如其余人一般恭敬的摆在座上,毕竟这天底下能叫溟涬祖神低头的人还不存在,早日习惯了,也就不求了。

    只嘉荣不知道,她终究与旁人不同,即便她践行着,却看在旁人眼里依旧是不一般的。

    “荣姨。”

    姬昊的面孔又有了几分棱角,不同于其他的小神仙,这魔界未来的小储君,倒是长的奇快。

    只是小豆丁依旧是小豆丁,得知姜甜昏迷不醒,眼眶红的蓄满了泪。

    “不哭。”嘉荣叹了口气,那头上的两个小花苞在怀里微微颤抖,让人没法不心软。

    传言魔尊狠厉,在大荒中孤身一人战斗黑帝獳与也毫无畏惧,倒是不知怎的生出了让人没办法不喜欢的姬昊。

    肯定是多亏了她那位从没见过的解意姐姐。

    “荣姨带你去见甜姨,不要担心,有各位仙长相助,她醒来也不过个把晨昏时辰罢了。”

    姬昊乖巧的点头,他那惯常学着魔尊父亲的模样早就忘在了脑后,真正的像个孩童一般,任由嘉荣领着,只是进了门,姬昊倒是愣了。

    “……姬昊相信荣姨说的话了,甜姨应该很快就会醒。”不然她怎睡得比母亲往日还幸福,面上嘴角带笑不说,红润润的像是泡了温泉。

    小魔尊异常笃信的说着……

    姬昊身边自有魔界的随侍,他担心姜甜,自然照看姜甜的任务也归了侍从们。

    侍从们照看的细致,几天下来,嘉荣倒是成了无所事事的人。

    适巧这时再见溟涬,她便立刻明了了这人是什么打算。

    所以嘉荣心里有气,面无表情,早前说着恭敬也不打算照做了,路过的时候,和陌生人似的。

    可她装作无意,却又刻意的厉害,叫人怎能瞧不出。

    然溟涬见目的达成,也不卖乖,虽然还没能明确知晓怎么缓和关系,但他自认不是太华那般蠢人。

    “生气了。”溟涬在她路过时说道,不是询问,是笃定。

    这听得嘉荣忍不住低头翻了白眼,只这多雨的青阜山城到处水洼,溟涬一打眼就瞧见了她的倒影。

    看那眉眼必然是甩给自己的,可却一点被冒犯的心思也没有,甚至莫名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什么时候提起来的他不知,大约是从知晓她在青阜就已经开始。

    青阜民俗异于他地,溟涬的样貌惹眼的厉害,可愣是没人敢上前搭话。

    嘉荣知道身后跟了尊大尾巴,起初还不耐的加急了几步,后来走的累了,心思也越发平静了下来。

    原来她自以为那几年在昆仑长进了,现在看来,她还有待修习。

    此时已经临近日暮,街上夜色正要开始,那炊烟带着青阜的水汽,烘的人影绰绰,灯盏被挂了出来,便彻彻底底的像是换了一副画色,连喧闹声似乎都在附和着。

    只看着嘉荣越发稳健的步伐,让溟涬那悠哉的神色忽然不再,也不知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那脚下的步子,好似越来越大了……

    “阿荣姑娘。”

    溟涬本想追上嘉荣,虽不知要说什么,但总归是要说的,可偏偏此时有两个仙侍拦住了她。

    “二位……是折令仙主身边的人。”嘉荣认出了她们,规矩的拜了一礼。

    “正是,阿蓉姑娘,仙主要办宴席,请了一众人等,就差您了。”这二位笑的像是邻里街坊请客吃酒,嘉荣哪有不应的道理。

    只二人的笑脸就像闸口似的忽而淡了下去,一副尴尬的模样,嘉荣头都不用转,就知道必然是溟涬在身后的缘故。

    “……呃”嘉荣不知怎么开口,这尊大神不带,自己必然去不得,带了,那折令仙主少不得要认出溟涬,到时候……

    “同去。”那低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理所当然的态度让那二位仙侍都愣了。

    “他是……算是我师父,我们同去。”

    仙侍眼睛一亮,“那是该同去,仙主一定欢迎。”

    说完两人就告辞离开,嘉荣看着那逃也似的背影不禁头大,身后这人又用眼神吓人。

    “祖神,您……”嘉荣转头,不自觉的又叹气,只她还没来得及抱怨,就见眼前人脸色属实难看。

    那是一种怎样的神情呢?

    嘉荣觉得,恐怕自己是罪恶滔天了,不自觉的要开始自省才是,可这么多年,她也没见他有过这般,心下立时莫名一寒。

    她忽然意识到,眼前人不仅仅是自己不能随意攀附的,也不是自己能随意得罪的。

    “是嘉荣冒犯了,不该妄自做主。”她记得当年有人玩笑自己是他徒弟,没甚心肺的她也试探着询问过,那时的溟涬就已然不悦,她怎么……就忘了呢。

    然而溟涬却是眉头一皱,面上也深刻了起来,略过她时连衣摆都是不悦的,直刮了她的辫子甩去了身后。

    一整晚,嘉荣也没有再见他,脑子里想着,明日若是自己这‘师父’不出现了,折令仙主问起来她要怎么回应。

    可殊不知,端坐在床榻上的溟涬一晚上也没睡去,他心中只期待着那小倔狐狸能来讨好讨好自己。

    毕竟是她先说错了话不是么。

    只可惜,第二天的鸡都已经叫了,小狐狸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嘉荣今日穿着正式了一些,毕竟是受邀,可见到将暮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笑够了没。”她手心痒痒的想要抽人,将暮却弯着腰抱着肚子连连摆手,气的她一脚踹在了凤凰屁股上。

    “祖母每月惯常宴会七八,只是之前五姑姑走失她才没了心思,哪有你想的那么严肃。”他瞧着嘉荣身上的规制,不知道的还以为祖神又要开坛授道呢。

    “哼。”嘉荣有些丢脸,尤其不远处看到大家都是常服的装扮,直接拉了将暮躲去了拐角。

    “你把这些纹饰和环佩拆掉拆掉,不然你打扮这么漂亮,祖母肯定要拉你出去展示,你要知道鸾鸟也是最喜欢美颜色的。”

    将暮见她犹犹豫豫,直接上手去帮忙,却刚触碰上一截缎带,就仿佛让人揍了一拳,连连后退到了栏杆边,险些跌进水中。

    这些年昆仑他别的本事没长,挨打看眼色倒是长进了不少。

    意识到是谁出的手,将暮已然不敢放肆,便乖乖的把自己挤进了角落,面壁思过,死也不能回头。

    溟涬端的儒雅风度走来,面不改色的接过了嘉荣手里的缎带。

    那身影凑得太近,嘉荣早就已经不能适应,明明从前他们多有亲近,却只这分开一段时间后,莫名怪异了起来。

    更怪异的还有溟涬,他替嘉荣脱下繁复的外衫,解开那些复杂的环结。

    大庭广众,青天白日,身旁还有一只庞然大鸟,这气氛却莫名迤逦了起来。

    就像是对解开衣结上了瘾,溟涬的手法越发娴熟,直到被嘉荣握住了手。

    “够了。”嘉荣声音近乎是喊出来的,毕竟再脱,她就要重新去换一身衣衫了。

    “嗯。”溟涬淡淡应着,他的眉眼在阴影下,逆着光不能瞧见,自然也辨不清是喜是怒,但总归他肯来,嘉荣便也不用担心怎么去向折令仙主解释,到时仙主见到他,二人自然有话会自己找个清静的地方叙旧。

    就这样,溟涬跟着众人进了宫,而嘉荣也瞧见,他特地遮了自己的身份,想来是不叫他人瞧去,包括折令仙主。

    “祖神,您……就坐这儿?”将暮看着下首,甚至说来有些远的位置,又看看高台上,祖母身边自己的位置,怎么想都觉得要折寿。

    “去罢,不用管我们。”嘉荣不想看他为难,撵走了人,将暮却还是一步三回,遂她又看看身边的溟涬,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劝。

    宴席开始,青阜的热闹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位宾客,嘉荣想着,这一幕搬去市井似乎也不违和,小巷茶汤,下了工的邻里从日暮到夜升。

    折令仙主近乎每一次都要给到嘉荣惊喜,她的身份,若不是嫁给了凤皇孰翰,想来也不至于只能被寥寥知晓。

    她记起空桑帝君的话,想着当年,想着那位独挡鸾鸟一族的女子。

    “你很喜欢她?”溟涬不觉话中带上了一丝酸涩,那小狐狸眼睛都要失神了。

    “嗯。”嘉荣学着他,也只肯一个字回答。

    “喜欢什么?”溟涬不由得好奇。

    嘉荣低头一笑,“不知,大约是……好看?”

    她喜欢折令仙主什么呢?

    似乎是她身上的洒脱罢,不像丹鸟一族一般,将自己依托给了孰翰祖神,每日的眼界就只放在百鸟之尊上面。

    折令仙主的洒脱,是拿得起放得下,在乎自己想在乎的,不受任何人约束,即使是孰翰祖神,恐怕也半分便宜讨不到。

    “六合内,她还算不上美。”溟涬又带上了自己都没能察觉的不悦,“甚至不若我。”

    嘉荣微讶,转头看着他。

    美这个字不敢有人放在他身上才是,但他又说的没错,单看颜色去选,自然不会有人弃他另择。

    嘉荣看的久了,也就看的呆了,却叫溟涬误会了她迟迟不应自己,是否并不认同这话,一时间老脸一臊。

    “你从前,不也……”你从前,似乎喜欢那赵善的面容才会动了心,不是么。

    “嗯?从前?”嘉荣被唤回了神,下意识的重复着,却见溟涬欲言又止。

    然还是不等他说完,又是那两名仙侍前来,她们直接拉起嘉荣的手,“阿蓉姑娘,仙主有请呢,咱们快过去吧!”

    嘉荣不好拒绝,只能看着溟涬,见他虽有不满却低头去端了酒杯,这才放下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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