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郡郡治善无城。御史府。

    也不知始皇是不是不想给扶苏添加障碍,总之扶苏来三郡前,这三郡的郡守、郡尉已经被召回了朝中。毕竟,扶苏这过江龙一来,不仅本地势力不会喜欢,就是那些原本恋栈的享福的几个郡守郡尉也未必觉得这个“失势”皇子是个讨喜的。于是,眼下三郡之中代理军政的就只有这监察御史了。

    监察御史原本只有监察之权,并无军政两大权力。原先军政长官在的时候也大多是御史势弱,毕竟一统天下的疆土需要稳定,频繁掀起监察利剑将郡县长官撸掉总是不利于地方稳定的。

    骤然得揽大权的感觉让何辜有些飘飘然,权力的加持仿佛让何辜就是看着这座城市所有人也多了一份掌控的快感。不过这样的快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就随着那些恼人的地方士绅的言语给打散了。无他,这些士绅十分冷酷地将扶苏到来后对何辜的影响给分析了出来。

    眼下陈馀的劝谏就让何辜有些难堪。作为郡内首屈一指的名士,陈馀拥有者难以比拟的影响力。甚至,在那些文人士子的目光下,这个一郡亲民官的威望远远比不过这个只会动动嘴皮子的儒生。

    出身御史台的何辜是个地地道道的老秦人,根植在老秦人心中的务实观念让何辜对那些只会说不会做的人先天有几分厌烦。不过眼下这个人的话他却不得不听。毕竟,此人背景雄厚连他都没摸清楚套路,就不说这个,其在士林中拥有的号召力让他这个一郡之长都有很大的压力。

    “扶苏公子此一来,兄弟失和。雁门恐将不安啊……”

    “三郡合一,实乃之未有故事。何况山水阻隔,交通不便。善无诚不合适。何若让那扶苏郡治设于代郡?”

    “…………使君此两月,为国为民操劳至此想必十分辛苦吧。”陈馀眼角瞥到了何辜的不耐烦,知道刚才他将扶苏的危害说的让何辜感到了威胁,却并没有挑动此人的心弦。于是便换了一种口气,夸赞了何辜执政期间的功劳。

    何辜年岁五十有一,年岁在朝中不算小却也没有多少年龄优势。故此恋栈的心思到没有几分,并没有被轻易用权力受到威胁给挑动到。可听到别人对自己执政的认可,心中还是颇为满意的。心想这“名士”倒也不是尽数难听话。

    脸上多了几分笑容,何辜便谦逊道:“哪里哪里。那是人臣应当所为罢了。”

    陈馀心中暗喜,心想这老家后总算给说动了。身为北方这一地域内的名士,陈馀可不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文人。此次,陈馀实在是受到了一个他推脱不得的指令。若是陈馀任务顺利达成,这何辜恐怕一下子就将扶苏得罪死了。到时候,再将何辜拉进阵营就事半功倍了。

    但进展并不顺利,一开始的话并没有让何辜动容几分,可这客气的言辞里陈馀却看到了希望。继续道:“不知使君可知眼下祸事已经来了……!”

    何辜眼角微动,轻轻一笑:“嗯。这茶清香四溢,当真是良品。”

    陈馀面皮一阵抽动,知道这老家伙是开始装糊涂了。却也不点破继续道:“大公子民间清誉甚高,纵然咸阳那有了甚么大事。大公子最不济也不会有何妨害。可而今到了雁门,与使君就有妨碍了!”

    何辜眯着眼,品着杯中清香。良久,笑道:“何某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有何可妨碍的!”

    陈馀心中也不急,徐徐道:“大公子出咸阳至雁门,诏书上说的漂亮是出镇河东之地。可不知使君与公子座前当如何自出?”

    何辜抿了一口清茶,道:“自然是做我大秦臣子。”

    陈馀心中暗喜,道:“那便是了。眼下大公子已然成了三郡之主,而国中立嫡之人几可确定。国中虽说不行分封,可眼下大公子这位置若可等同于王爵之位……期间真意,想必晚生多言即是有罪了!”

    何辜眼神已经冷了下来,轻轻放下茶杯,不动声色。可眼见的陈馀却看得分明那茶水晃了,竟有一滴落于桌案之上。

    陈馀神色不变,而何辜表情却冷冽,斥道:“陈馀!莫以为仗着家世便敢如此谤诽扶苏公子,而皇室之内兄弟之情也不是你可离间的。念在你造福乡里颇多,今日之言我权当未曾听闻。若要再提及,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陈馀心中惊讶,心想这何辜翻脸倒是比预想之中快了一些。神色依旧淡然,道:“使君此言过滤了,陈某这可是为国所谋。御史手握监察之权,自当有所言,有所行……”

    陈馀的话还没说完,却被何辜冷冷盯着,喝断:“此事……不必再提。”

    何辜的话语终究没敢用太重。看着陈馀涨红的脸庞,何辜心中想着自己这忌惮和火起是不是太大了。语气放缓,接着道:“今日天色不早了,我送送陈先生吧。”

    陈馀虽说是雁门名士,却还真当不起一郡之长的“先生”之名。连忙起身,陈馀知道他今日只能做到这里了。不过也好,时间还有,他不愁不能将何辜拉下水。既然要做,也得客气着将最后的请求给说了出来,道:“明日便是旬假,得空,还请使君能来晚生家中赴宴。有几个人颇有些才名想请教于使君”

    何辜面上表情又是缓和了几分,甚至还多了些笑容。说要送,还真就动手去送了。脚步一直停到大门处,吩咐仆人开门,却听到了拍门之声。

    老管家面色疑惑,不过还是开了。却见一个年岁月末三十上下,眼眶微陷,髋骨稍高的男子立在门前。

    何辜看了一眼,依稀有些印象,却没有太过放在心上。那男子侧身将道路推开给陈馀,待看清何辜面目时。大礼拜下道:“禀告御史,扶苏公子已经到了善无城外十里。”

    此时已经到了初夏,暖风吹到雁门这里将仅剩的几分寒意给吹散了去。当何辜听到来人这话时却徒然感觉如坠冰窟,好在最后听清了那十里两字。心想还好有了挽回余地。

    何辜盯着愕然回首的陈馀,恶狠狠瞪了一眼。大叫一声:“备驾!”便汇着几个幕僚急急忙忙组织起了迎接事宜。

    深宅大院,穿廊过院。这是一座颇为幽深的庭院,庭院装饰颇为雅致。看着物价多是名家之手,若非常人难得分辨。

    张耳行路匆匆,一路从小门进来便直接走了过来。周遭的丫鬟仆从见了这步键如飞的客人,纷纷行礼。往时还会客气点点头的张耳而今却连客气的意思都没了,健步依旧走向了前方雅致依旧的别院中。

    张耳的匆忙看在丫鬟们眼里,心中都是不接。这个往日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此刻的无礼让他们有些失落,不过这个大宅院里的门规森严一时也让他们不会想到他处。

    李行此时正在和儿子的儿子下棋,年岁已经五十余的李行早没了为父复仇的野望。更何况,害得李家家破人亡的敌人早就被灭了,连国都被灭了,他也没什么可去复仇的。总不能,他还蹑窜着自己唯一的独子跟着去六国宫送死吧。

    不错,李行便是战国末期最可敬的名将:李牧之子。要说最可敬,实力又强劲的名将。就是王翦、蒙武甚至白起也比不得李牧。这是最后几乎将秦国成功挡在崤山以西的赵国大将,若不是国君十分白痴地中了离间计,只怕眼下秦国还未必能越过赵国这道坎儿征服天下。

    作为李牧被抄家灭族后仅存下来的独子,李行并不想再去搀和天下大势。毕竟,这个世界太过危险,做个富家翁已然足够。只是……唉。李行叹息了一下,为何秦人还是这般咄咄逼人?李行有些怔怔地看着棋盘,直到已经行过冠礼的长子李左车提醒,他才惊醒失笑落子。

    李牧在天下,是天下景仰的一代名将。若不是有一个背后捅刀子的队友,没人会以为李牧不能发出更大的光芒。李牧在国,是权倾一时的名将重臣,一言可惊一国的重臣!所以,尽管赵王中了离间之计将李家抄家灭族,可李牧留下来的遗产依旧让李行这个独子依靠李牧部将支持下成了一地之豪富。

    而今数十年过去了,他也从一介孺子成了白发交杂的老者。原先的小富之家眼下也成了雁门郡首屈一指的豪族。经营有方的李行退了下来,专心开始教导成年的儿子。却不想,一心想找个继承人的儿子却对兵学视若珍宝。心中百感交杂的李行并没有去阻止。却不想,赵歇却找了过来……

    那日,刚刚行冠礼,一向待人温和,为人友好的李左车当下就将手中的一卷书当做武器丢到了来人的脸上。此人,名作张耳……身份,则是将李家抄家灭族赵王之后的说客——怎的,杀了自己爷爷到头来还要自己帮他赵家做事?

    落完最后一子,失神下的李行终究是没有赢过自己的儿子。失笑着,心想:输了抄家灭族的仇恨那又如何?他赵国王族还不是得求到自己头上?再说,只要有利益,这点过去了的仇恨还不能阻止他们谈判……

    看着老管家李忠,李行道:“让那张耳过来吧,一起准备车驾。我与他去看看,来的这扶苏公子到底有何能耐,竟然将雁门搅得一锅沸水一般!”

    李行将棋子放下,却没看到长子李左车看着棋盘的皱眉。这个皱眉,是听到张耳名字之后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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