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嗞~嗞~王队,王队,我们这边人到齐了。”一阵突然调高的对讲机通话声,伴随着调频时的电流噪波,把我从瞌睡中惊醒。车窗外闪烁的红蓝警灯光晕,让我的睡眼一阵眩晕。用双手重重地抹了一把脸,思绪才缓过神来。前座的王大队已经下车,关门声将老旧的桑塔纳警车震得一阵晃动。我赶紧也从后座下来,整了整警服下摆,紧跟在他的身后。

    这是城市近郊的一条次干道。本该冷清的深夜街道,此刻已被数十辆大大小小的车辆挤得严严实实。排在前头的,是一排警车,车旁站着大约二三十名警察。我注意到其中只有小部分,是我们分局的同事。另外一多半看着陌生,但从警号和车辆牌照能识别出,大概是市局的人。警车后面,是一辆军用卡车,车篷里隐约看到有十多名武警。一名军干部正在低声说着什么,应该是在做战前动员吧。我还看到,他们手上都握着乌黑的枪支,虽然是老款的95式步枪,但比起我腰间的警械——辣椒水、甩棍、手铐、手电这些,瞬间感觉自己矮了半截,这让我心里是又馋又酸。

    卡车后面,停着十来辆社会车辆。车身上喷绘的电视台和网站标识,表明它们来自各个新闻媒体。有几名记者已经架好摄像机开始拍摄:“1818新闻眼记者,在武陵路现场为您带来的报道。省公安厅发起的清朗行动,今晚10点在我市展开专项治理。由市局治安支队、刑警总队联合牵头指挥,清河区分局民警和武警支队以及工商、文化等部门联合执法。今晚的行动,将针对我市最大的娱乐会所锦绣人皇宫展开,据悉”

    “谁让你们现在直播的?行动泄密了,你们负责啊?!”王大队一声低吼,打断了记者的台词。那名记者有些不服气,小声道:“你喊什么,今天是市委宣传部邀请我们过来的,你有意见冲他们嚷嚷去。”看着王大队铁青的脸色,另一位摄像记者赶紧打圆场,陪着笑脸说:“警察同志,这会在调试机器和试词呢,还没开始直播,一会等你们动起来,我们再动。放心,误不了你们的事。”

    王大队懒得多说,扭头冲我道:“小彭,你在这给我盯好他们。出了事,我拿你是问。”说完扭身向其他警车走去。

    我平白无故挨了顿批,无奈叹了口气。走到这群记者面前,把老生常谈的行动纪律和注意事项又给他们讲了一遍。无非是一会要跟在警察后面,不许擅自行动,拍摄时要注意保护嫌疑人隐私等等。这时,有人拉了拉我的衣角,我一扭头,居然是个熟人。

    “呦,今晚怎么派你来了?”我微微皱眉。

    站我对面的,是个瘦高个男人,穿着一件电视台的摄影马甲,一脸堆笑。我认得他是市台的摄像记者,好像叫许光,在他们单位专跑政法条口。之前在一次普法宣传时,跟他打过交道,是个自来熟的家伙。只见他从衣服兜里掏出烟,故作亲热地笑道:“没办法,被主任抓差派过来了呗。你以为我想大半夜的加班啊?一会这边完事了,我还得赶回去把片子剪出来,今晚看来是没得睡喽。”

    我摆了摆手,推开了他递过来的香烟:“执勤呢,一会被领导看到我又要挨批。不是我说,你们今晚就当帮我忙,多注意点,别惹事。刚才王大队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别害哥们背锅。”

    许光灿灿地收回烟,然后俯身对我耳语:“玄哥,今晚里面什么情况啊,给弟弟透个风呗,一会我们直播好有所准备。”

    我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说:“大概情况不是在采访通报里都说了吗?联合执法,扫黄打非。”

    “那些大家都知道,我是想问点别人不知道的。”

    “比如呢?”

    “别人都说锦绣皇宫的后台老板,是那位。你们今晚的行动,是不是说明上面要动那位了?”

    我眉头挑了挑,他说的“那位”,我自然心知是谁。这位传说中的幕后老板,是本市一位响当当的风云人物。这位商界巨佬,白手创业,挣出亿万身家。名下更是强企如云,当真是跺跺脚,全市都要震三下的厉害人物。而这座锦绣皇宫,据说就是这位巨佬斥巨资打造的。关于它的种种坊间传闻,自然也是多如牛毛。有人说这里面的消费,人均要三五万,这还仅仅是外围消费,内部的会员包间,光会员费就要百万以上。还有人说,这里的小姐,全是从各个艺术院校精挑细选而来,不仅长得漂亮,还会各种才艺。甚至还有人说,里面装修那叫一个奢华瑰丽,小便池是纯银的,烟灰缸是纯金的。总之,老百姓对于穷奢极欲和酒池肉林的一切想象,都能安到这座名叫锦绣皇宫的会所身上。

    今晚选择它作为行动目标,其实也是个意外。按照市局原本的部署,今天的计划应该是清查本市的几条发廊街。但新上任的政法委王书记,在前一天基层调研时,听到不少群众反应,都是关于这家本市最大的娱乐会所。其中自然也少不了那些绘声绘色的传言。王书记了解情况后不动声色,当天下午突然紧急召开政法班子会议,临时调整了部署,将本市清朗行动的第一枪放在了锦绣皇宫。与会的干部们面面相觑,有几个老资格的刚想说点什么,就被作风强硬的王书记给一句话顶了回来:“这么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能在本市存在这么久。恐怕少不了有人暗中关照,今天我倒要看看,会有什么人站出来为它讨饶求情。”

    王书记作风当真是雷厉风行,当场点名安排了参与行动的人员。同时对与会干部以保密为由,收缴了手机等通信设备。另一边,他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还联系了驻防军区,派了两个班的武警战士现场协同,以及全市主要媒体来个现场直播。看来,这位新官上任的王书记,是打算在金林市搅起一场轩然大波了。

    我收回了思绪,对许光不咸不淡地说:“里面什么情况,一会进去了不就知道了。”说完不等他回话,便转身向王队走去。他这会正和几位二级警督,研究会所的内部平面图。因为是临时行动,很多部署只能在现场仓促执行。不过这群老资格们显然经验十分丰富,三言两语之间,大致的行动方案已经确认。见我走近了,王队忽然指着我,对那几位说:“介绍一下,我们队里新分配的实习警员,彭耀。小彭啊,这是市局的孙队、赵队和苏指导员,打个招呼。”

    我立即立正敬礼,那几位市局领导似乎对我这个小警员也没有过多在意,只是不冷不热地点了一下头。见他们的反应冷淡,王队又低声凑到他们身边说:“彭怀礼的儿子。”

    听到父亲的名字,几位领导愣了一下,再看我的眼神,便变得柔和了许多。其中那位苏指导员还拍了拍我的肩膀,亲切地说:“小伙子不错,好好干。”

    我心中一阵黯然。父亲的名字,一直是我心中的一块伤痛。我自幼丧母,是父亲将我拉扯长大。在我的记忆中,他是一名成天乐呵呵的普通社区民警。五年前,我市发生一起持械抢劫案。几个流窜本地的通缉犯在便利店偷窃时失了手,被走访社区的父亲撞了个正着。父亲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那些丧心病狂的歹徒狗急跳墙,掏出匕首一顿乱捅,父亲身中十一刀,却依然死死抱住其中一人,等支援赶到时,这位平凡的社区民警已经壮烈牺牲。这件事当年轰动一时,后来连公安部都发来了吊唁信。

    也是因为父亲的关系,我后来报考了公安大学,希望能接替他的遗志,当一名维护公平正义的好警察。毕业后,我又报考本市公安系统,顺利地一路通过,分配到清河区分局实习锻炼。入职宣誓仪式上,老局长庄重地给我佩戴了一枚820514的警号,这是父亲牺牲前使用的警号。在公安系统,有一项默认的规定——烈士子女可以继承先辈的警号。这一串数字,代表着一种传承,和一份寄托。

    见我情绪有些低落,王队拍了拍我的肩,沉声道:“打起精神来,今天市局和政法委的好几位领导都在呢。好好表现,别给老彭丢脸。”

    我感激地冲他笑笑。这位父亲的老友,在我入队以来,就一直格外关照我。当时也是他,执意要把我从原先的分配经侦大队要到了刑警大队,为此还跟局长拍了桌子。

    抖擞了一下精神,我开始跟着其他警察一起整理检查警械。看着王队腰间的92式手枪,我忍不住小声嘀咕:“王大,今晚的行动也不给我们配枪啊,你看武警那边手上的家伙。跟他们一比,我们这也太随便了吧。”

    王队没搭理我,旁边的刘波却笑嘻嘻地接话说:“彭彭,想啥呢,又不是抓恐怖分子,扫个黄而已。一会进去,你就这么,拿手电朝他们脸上一照,顶多再拿甩棍砸两下门板,那帮孙子就全吓得尿裤子了。这种行动刘哥我以前在治安那边实习时干得多了,除了吼人时费点嗓子,没啥累人的。”

    “那干嘛还喊武警过来?”

    “王书记亲自策划的行动,可不得大张旗鼓一点嘛。再说你也看今天这阵势了,这么多媒体呢,人少了拍出来不好看。不是我说,你别看今天那车武警,人五人六地好像要去打伊拉克似的。我跟你打个赌,我赌他们的枪里,没有子弹。”

    我被他这燕双鹰式的台词逗得一乐。王队瞥了一眼过来,喝道:“说完了?说完了就把嘴给我闭上,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刘波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他是我在公安大学一个系的师哥,比我高两届,属于比我提早入行的。赶巧分在了一个单位,平日里跟我也最亲近。大学时,刘波是刑侦系的高材生,体能、技术和业务能力全校拔尖。但工作以后,不知道是疏于锻炼了,还是单位伙食太好,等我再见到他时,整个人已经成了一个大胖子,为此不知道挨王队批了多少次。

    肩头的对讲机传来几声短促的电流声,然后传出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各单位、各部门的同志们注意,我是金林市委政法委王雁南。我宣布,行动正式开始。请各部门、各单位的领导同志,根据事先部署展开各自的行动计划,我和市委的同志,等待你们的胜利战报。”

    “走了,干活。”刘波拍了我一下,示意我跟在他身后。我按着腰间的警械急步跟上。身后是一连串急促而又整齐的步伐,一队全副武装的武警已经超过我们,飞速向街头拐角奔去。再后面,是一堆长枪短炮的记者,居然跑得比我们都快。我瞅见许光左手拎着摄像机,右手夹着三脚架,脖上挂着一只硕大的电池包,呼哧喘气地跑在记者队伍中。还有几个女主持,踩着高跟鞋,提着话筒,也是飞奔而去。我一咬牙,鼓起一口气,紧跟在大部队后面。从停车地点到街头的拐角,大约三四百米。穿过拐角,便看到一条林荫遮盖的马路。月光和路灯被密密的树荫遮盖,但马路上却是一片明亮,因为路边有一座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巨大建筑。红色绿色的硕大霓虹灯,闪耀着刺眼的光亮。特别是黄铜包漆的主门上,四个超大金黄色霓虹灯字体“锦绣皇宫”,更是像四个小太阳一样的明亮。

    “妈的,这帮孙子这么不懂得节约用电。”身旁的刘波小声嘀咕了一句。此时,武警已将锦绣皇宫的前后门控制住。几个身穿旗袍的漂亮迎宾,正吓得面无人色,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几个箭步,冲上了洁白大理石铺成的台阶。一个便衣打扮的人,正在跟王队他们说着什么,我一眼认出,是刑警队的副队长孙强。

    “我们特情这边刚才摸排的情况,里面42个包间,一大半上座。后门、车库、消防通道,一共三个疏散口,已经安排我们的人控制住了。台账现在还没有看到,应该在经理室,你们一会重点关注一下。”

    “好,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们。”王队点点头,示意我们进入。刘胖子兴奋地拽了我一下:“走,掏耗子洞去。”然后抢先一步向里面奔去,我紧随其后。

    进入大堂,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一个极其富丽堂皇的巨大空间。地上铺着厚厚的红色羊绒地毯,踩上去如同踩着棉花被一样。墙面是如镜面般无暇的玉质大理石,在灯光下闪烁着迷幻的光晕。墙上挂着十多幅巨大油画,虽然看不懂价值,但镶边的纯金色边框,已然能显出身价。墙角有一圈巨大厚实的黄花梨沙发,显然是一整根黄花梨巨木切割而成。我记得在故宫参观时,见过差不多体积的黄花梨家具。导游说,这样的货色,光料子的价值就达千万之巨。头顶是一盏巨大的水晶琉璃吊灯,密密匝匝的水晶吊坠,竟让我有一种仰视苍穹的眩晕感。就在我恍神的功夫,刘胖子和其他一众警察,已经奔向大堂尽头的一条通道。等我回过神来,已然成了队伍的最后一个。我感觉王队似乎正神色严厉地盯着我,后脖一凉,赶紧一缩头,快步跟着队伍跑去。

    和外面的灯火明亮不同,通道里暗幽幽的,只间隔数米有一盏小壁灯照明。通道两侧,是一个个包厢,我瞅见远处的胖子,正飞起一脚踹开一个包间的门,然后里面就传来他破锣般的吼声:“警察,都别动,蹲下,手抱头!”同时,在通道的其他方向,也传来此起彼伏的同样吼声,想来是其他警察也纷纷破门而入了。

    我正准备跟着胖子进去,旁边有人挤我,嘴里还一个劲嚷着:“劳驾,让让。”我一看,正是记者许光。他这会根本没关注到我,全部精神放在手里的摄像机上,埋头全神贯注地捕捉镜头。我本来想训斥他两句,但看他专心工作的样子,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都是混口饭吃,就别互相难为了。

    我站在他身后,瞄了一眼包厢内,只见四五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正满脸惶恐地蹲在屋角。另外有几个身材曼妙的长发女子,在另外一个角落里蹲成一团。看他们衣冠不整的样子,想来也能猜出,刚才在这里正发生着什么苟且之事。刘胖子站在屋子中央,威风凛凛地呵斥着这些人不要动。我懒得看下去,径自向通道深处走去。

    一路上,各个包间都是大门洞开。呵斥声、哭泣声、讨饶声此起彼伏,原本应该静谧的环境,此刻变成了乱哄哄的菜场。我从开始的一路小跑,到后来变成了溜溜达达,竟是没赶上一次破门而入的机会,一时有些兴味索然。有些后悔刚才被大堂的环境吸引,让那帮兔崽子抢了先。

    看着各个包间开始陆续向外开始带人,估计今晚的行动也到了尾声。便想着找个没人的地方歇歇脚。这时,我已经走到了通道中洗手间的位置,这也是整个昏暗通道里唯一明亮的地方。巨大的仿罗马式花岗岩洗手台两侧,是一长串雕花的欧式罩灯。我忽然想起坊间传闻的纯银小便池的典故,不由起了好奇心。今天,我倒要看看传说是否属实。

    走进卫生间,不由一阵失望。当然,这里的装修也是极为考究。巨大的如厕空间,比我租的两居室加起来还要大上一圈。只不过小便池也只是寻常的白瓷质地。虽然看上去也是高档货,但跟我想象中的纯银小便池,那自然是天差地别。我兴味索然地在其中一个小便池前方便,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面前的镜面玻璃上。就在这时,我突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因为透过镜子,我看到身后的大理石墙面似乎动了动,像是有人要从墙里面出来。但很快,这人似乎察觉了外面的我,墙面立即恢复了平静。

    难道我眼花了?我一个激灵,赶紧提好裤子,从腰后摸出手电甩棍戒备起来。在我仔细检查之后,果然发现了蹊跷,这面光滑的大理石墙面上,居然有几道细不可见的缝隙。这里有暗门!

    我兴奋起来,先是手指在门缝上去抠,但门缝太细了,墙面上又光溜溜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借力。抠了半天无功而返,我有些失望地搓了两下酸疼的指尖,不甘心地在腰间的附件包里摸索起来,不一会翻出了找出一把多功能折刀。这是我读公安大学时,一位交换访问的英国教授送给我的临行礼物。听他说,这是一种特制刀具。记得那天他喝高了,还醉醺醺地拍着我肩膀,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说:“彭,007,詹姆斯邦,那是虚构的。但军情六处做的那些工具,可比电影里要神奇得多。就像这个,你看着吧,它是一把刀,其实它”

    “其实它是个吹风机?”

    他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很明显他也看过那部电影。

    想着大学的往事,我的手上丝毫没有闲着。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插进门缝,薄如纸片的刀刃,刚好能插进这头发丝般的缝隙。我扭转手腕,一点点使刀刃在缝隙间滑动,滑到一半的时候,感觉刀尖遇到了阻力。

    “就是这儿了”我心知,这便是暗门的锁头。随即从刀尾拆出一卷细细的线锯,将一头挂在刀尖的勾刃上,再将钢丝锯一点点挂上锁头,勾刃一带,将另一头抽了出来,随后我两手扣住钢丝锯的指环,来回磨锯起来。这种合金材质的线锯锋利无比,不多一会,只听“咔哒”一声,手指感觉到一松,门内的暗锁,已然被我锯断了。随后我用勾刃卡住锁头,轻轻一带,暗门悄无声息地被我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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