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不过是个什长罢了,这样的军职,也不可能参与什么军事机密。不过,他的讲述和青州军探明的情报结合起来,倒是可以印证一些东西,一些青州军高层一直在怀疑,却无法确认的东西——袁绍的后勤也出现问题了。

    乏粮,这是乱世中永恒的主题,战乱对生产造成巨大的破坏的同时,还加剧了消耗,入不敷出是应有之义。

    而粮草供应,对战争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单就历史上,三国时代的诸多战役中,粮食对战争的影响,就可以说是无处不在。

    最出名的就是官渡之战中,曹操突袭了袁绍的粮仓——乌巢,从而奠定了战争的胜利。持续性最强的则是诸葛亮的六出祁山,除了第一次是被张颌破了介亭,战略上有了不得不退的理由之外,其余的几次,几乎每次退兵都是因为乏粮。

    此外,还有吕布和曹操的东郡之争,公孙瓒和袁绍的河北之争,最后失败的,都是后勤供应存在问题,但武力更强势的一方。

    王羽在连战连捷的情况下,采取了回避敌军锋芒,诱敌深入的策略,同样也是出于田丰的提醒,以及对后勤供应的担忧,同样的原因。

    青州后勤压力大,但冀州就会轻松吗?

    在战火几乎席卷了冀州全境的背景下,虽然冀州仓储丰厚,但从界桥之战开始,先后动员了近二十万军力的袁绍,又岂能一点压力都没有?

    青州方面不确定的,只是袁绍的后勤压力到底有多大而已。

    现在,通过李响的讲述,真相一点点浮出了水面。

    袁军的后勤压力由来已久,而且不是因为冀州的仓储量不足,而是因为袁军的作战重心一直在反复变更。

    河北大战正式开打前,袁绍居于守势。他一方面要做好正面决战的准备,另一方面还要在后方囤积重兵,防备公孙瓒轻骑迂回,横施突袭。所以,当时冀州钱粮除了例行的送往邺城之外,也在向各郡的郡城输送,特别是位于前线的几个郡。

    所以,除了清河、阳平、安平、邺城之外,剩余的几个郡都只留下了最低限度的钱粮储备和兵员。这也是黑山军出兵后,纵横安平、赵国,无人可挡的主要原因。

    兵寡,战力就弱;粮少,动员能力就差,两者结合,自然就只有被人披靡的份儿了。

    界桥获胜后,为了保持攻势,冀州的储备开始重点向清河、安平输送,以保障麹义的五万大军顺利进兵。

    结果,龙凑之战,五万大军灰飞烟灭,作为后备的张颌也先赢后输,招致了联军的权力反扑,丧失了战斗力,只能困守孤城,青幽联军横扫安平、清河两郡。先前的投入全打了水漂,无论是人力还是物力,袁绍的损失惨重至极。

    其后的战局,也是一直保持着跌宕起伏的节奏。

    从最初的苦守,到其后的四面合围,再变成在清渊决战,后来又改成了以清渊为基地,持久作战,最后则演变成了追击战,袁绍的反攻策略一变再变,战略重心和屯粮之所,自然也随之变化。

    而屯粮这种事,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几项策略当中的战略重心都不一样,屯粮之地自然也不尽相同。袁绍之所以在清渊没有找到战机后,就将策略改成了相持作战,除了颜良败亡的打击之外,更重要的就是粮草供应上出现了困难。

    在冷兵器时代,很少有人有意愿和能力发动远征,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粮草在运输途中的损耗。所谓千里馈粮,士有饥色,就很形象的说明了这个道理。

    若单靠民夫背,一人背六斗,也就是差不多六十到八十斤的粮食,民夫每天吃两斗,顶多也只能走上三十六天。假设运粮队一天能走上三十里地,粮尽之时,差不多正好一千里。千里馈粮,到了终点,也就剩个袋底儿了。

    用车马装载效率当然会高很多,不过损耗同样少不了,牛马牲畜吃的可比人多。再考虑到疾病和意外因素造成的减员等影响,以及天气变化对行程的延误,以及民夫运粮抵达后,还要返回,粮食运输对诸侯们来说,是相当沉重的负担。

    袁绍虽然很富,却也架不住他这么折腾,除了邺城之外,他的战略重心一变再变,屯粮之所换来换去,但是路上民夫的消耗,就相当惊人了。

    此外,从张燕出兵开始,冀州境内的治安一下就变得糟糕了很多,运粮还得加派兵马护送,这再次加重了袁绍的负担。

    最后,袁绍不但兵多,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客军。

    除了刘岱没过河与袁军会师,是只带干粮之外,其余的几路盟军,都是只带嘴来的。光吃还不算,通常来说,客军在异地作战,为了保持士气,避免士卒因思乡等原因士气低落,时不时的就得打赏,甚至要发双倍的军饷,这笔钱,袁绍自然也责无旁贷。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王羽先后击退刘岱和曹操,大振声威之余,也给冀州削减了一部分后勤压力,足足少了五万张嘴,简直是个无底洞啊!

    三路大军齐头并进的策略,到底有没有什么埋伏,李响说不清楚,但他却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袁绍肯定撑不住了,他吩咐张使君分兵进军时,明明白白的说了,让咱们自己设法筹集钱粮,还说了个文雅词,是什么来着……”

    “因粮于敌?”李十一接茬道。

    “对!就是这个词儿!”李响一拍手,马屁随即跟上:“还是十一兄弟有学问,沾了王君侯的仙气儿,就是不一样啊。”

    马屁拍了,可李十一的脸色却更差了,他抬眼看向人群,又望向不远处的镇子,冷森森的问道:“于是,你们就在清河烧杀劫掠,祸害百姓?”

    李响这人大能耐没有,小聪明倒是不少,听得语气不善,顿时就打了个哆嗦,赶忙撇清道:“这可不能怨俺呐,俺就是个小小的什长,还不是人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再说……再说,我这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对了,我在镇子里可没动过手,不信你问问他们!”

    他这也是真急了,搞得都慌不择言了,好在最后那句还是有点说服力的。

    “你没动手,人家干嘛追着你打?”李十一的语气依然冰冷,但森然之意却少了几分。

    他明白被挟裹的百姓为何愤怒至此了,换了他遭这种无妄之灾,肯定也怒不可谒。动手残害百姓的肯定该死,若只是随从,倒也罪不至此。毕竟是没出五服的本家兄弟,若是犯的错不大,他未尝不想留点情面。

    “这当口,谁还分得清谁是谁啊?还不是逮个人就打?把心头的恶气出了再说?”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松动,李响长长的松了口气,他指着乱作一团的人群说道:“你看看,都乱成这样了,谁有工夫顾得上找人啊?”

    他说的不无道理,但作为给自己脱罪的理由,却还不够充分,见李十一脸上仍有不豫之色,他连忙抛出最后一个理由:“其实,下手打人,抢女人的,就没几个是咱们河内的老乡。”

    “哦,这话怎么说?”这一次,连太史慈都微微动了容。如果河内军中还混杂了其他部队,很有可能就是袁绍敢于分兵三路的依仗了。

    “回禀将军。”李响倒是乖觉,先行了个礼,这才解释道:“张使君是从上党来的,他这个河内太守也是袁绍任命的,而不是朝廷的敕命,朝廷委任的太守,是王使君!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他也只能任人唯亲,将自己的嫡系人马全都提拔起来了。”

    他有些委屈的唠叨起来:“就拿那个弃马逃跑的混账来说,别看他带的是个百人队,可实际上,他就是个什长,不过是上党军的,不是河内军的,结果却人五人六的以将军自居,不光是他,只要是上党来的,就算是个小兵,也比我这个什长吃香……”

    他本来就有点话痨,这一委屈起来,更是滔滔不绝,夹缠不清的私货也不少,但意思倒是表达清楚了。

    如果纯粹以朝廷的敕令为准,现在的河内太守的确还是王匡,不过这倒不是困扰张杨的主要原因。和诸多外来诸侯一样,张杨的烦恼主要来自于内部派系的平衡。

    这其实是三国时代的普遍性问题,外来的强龙和地头蛇之间,总要分个上下高低。

    袁绍和沮授的矛盾、徐州陶谦和陈登父子以及薛礼等人冲突;荆州刘表和蔡、蒯等荆州大族的关系;益州刘焉与蜀中士族的关系;甚至连幽州刘虞和公孙瓒的关系,也都可以归为这个范畴。

    外来户要压倒地头蛇,必须要有自己的嫡系,并且要紧紧的依靠这些嫡系,进行长期的斗争。若是没有,就会被地方派系架空,变成傀儡,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刘表。

    刘表的声望不比刘虞低,能力和风仪在诸侯中,也是翘楚,更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物,否则也不会有单骑入荆州这样的壮举。然而,在稳定了荆州内部之后,他却完全无法进行扩张。

    东西两面都是同宗,不可轻侮,稳妥起见,不擅起边衅倒也罢了,可北面的南阳却空虚得很。张济全力配合董卓的主力攻打洛阳,结果遭遇了张辽,被揍得鼻青脸肿,落花流水,靠着侄子张绣的死战,才勉强逃出生天。

    但凡刘表有一点点战略眼光,就不应该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当时,曹操的主力正在河北和王羽激战,颍川空虚,刘表夺取了南阳之后,顺势就可以将颍川收入囊中,攻取陈留也不是什么妄言。

    可他却安坐不动,白白错过了战机。

    荆州没兵吗?荆襄兵精,一直到了隋唐,甚至五代十国时期,乃至近代,都是很有名的。能打败孙坚的强军,会没有战斗力吗?

    乏粮?更是扯淡,在河北大战如火如荼,徐州连续发生内乱之后,荆州恐怕已经是大汉最富庶的一个州郡了,怎么可能没粮?

    刘表之所以不动如山,无非是地方派系互相掣肘,他做不了主罢了。

    有鉴于此,各路诸侯实际上都在努力的扩大嫡系的实力,压制地方派系。刘虞和公孙瓒的冲突,表现得最为明显。

    不压制就会被架空,东风西风总是要分个胜负,因此,就算明知道压制过程中会露出破绽,损耗实力,但诸侯们还是不得已而为之,这是个无解的难题。

    张杨就是努力压制敌方派系的一员,截止目前,他做得还算成功,但多少有点副作用。这个副作用,在这场劫掠行动中,就暴露得比较明显。

    “出发前,张使君明令过的,尽量不要伤人,更不可扰民,征粮之后,也要给人家里留下过冬的粮食和明年的种子,咱们只拿富裕出来的。可结果呢,那个该死章四见人就甩鞭子,看见有点姿色的女人就往外拉……”

    李响忿忿不平的说着:“开始那两个村子,还没有拉壮丁,后来抢的粮食太多,他嫌搬运着累,干脆就连男的都一起抢了。喏,”他朝着人群努努嘴:“那里面有不少根本就不是这个镇子的,造孽啊,不过跟咱可没关系,都是那帮子上党来的造的孽。”

    他觉得自己开脱的已经差不多了,说完,摆出了一副无辜的表情,结果被他堂弟一句话就给呛回来了:“你不是说你是第一次吗?”

    “是……”他张了张嘴,没话说了,心里这个恨啊,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个嘴巴,明明已经差不多过关了,非说这么多废话,这不自己给自己找病吗?

    “李校尉,先让你这从兄退下。”太史慈又发话了,叫的虽然是李十一,但李响却猛地哆嗦了一下,他怕啊,那三百铁骑固然可怕,但这位斩将夺旗如无物的猛将,却也不差多少,说是更可怕也没错。

    “喏。”李十一知道太史慈有事要商量,连忙将李响赶走,让两个骑兵监视着。

    李响这下可吓毁了,这是出大事了啊!那位将军这是非杀自己不可呀!不过,这好像不合情理啊,自己好像不是这么重要的人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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