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京都,各地府城县镇都会由当地的最高长官负责启明,雪津城不例外。

    至于一百年前出现的小天上,也是要的。人不是凭空来的,里面的百姓其实都是人间的原住民。这两百年来的传统自然也就传下来了。

    明月,星空,脚下灯火万千。月光朴实,星光璀璨,街街巷巷丛横交错,天灯亮起。这小天上,灯叠着灯,看不尽头,更无计数,仿佛倒挂而下的人间银河,夜空中漂泊的是彼岸水,这随河而去的是百姓灯。

    昏黄的灯光一盏接着一盏,这万家灯火,把陈空空看愣了,不有她,还有其后的铁甲士卒。

    这是我们的敌人吗?这分明就是另一处雪津城啊!

    多好的万家灯火,陈空空的眼角掉出泪珠。刚落地,她的剑就捅穿了一个正在放天灯的小女孩,身后的士卒紧随其后,长剑贯穿了一个个脆弱的生命。剑在颤抖,铁甲在悲泣。

    今夜是小天上的天灯节,也是天灯染血,天上教的老巢被端了。

    醉霜从城主府中走出,剑上滴落着血。

    府内躺着一具尸体,一个行将就木的半圣,彻底陨落了。

    天上教的主子去京城堵雪津城的人,那她便把小天上给灭了。

    醉霜从小世界里走出,血滴落下,染红了雪地。迎面是无尽的夜色,长夜无期,与小天上的万家灯火相比,尤为醒目。

    打出一道真气在阵法上,醉霜急着回去,和陈晓约好的十分钟,可不能迟到。

    雪津城的万家灯火,还等着她呢,她的家,要由她来守护。

    这处人间,向来是格外无情……

    京都紫禁城

    王协身前是个大天灯,镌刻着丰和两个字,他手持着礼器将天灯点燃,像是一个加长的烟斗,火油滴落,点燃了蜡烛上的木绳。

    火烛闪烁,天灯闪耀在紫禁城的最高处。在这没有星月的人间,长夜漫漫,唯以长灯告之。

    火光照侧过帝王威严的脸庞,身旁的是川皇后,文功台下的是徐相领着六部尚书,在下面更大的广场上是百官和新晋的进士。再之后,便是灯光照耀、目光所及的京都,天子脚下无数即将点燃的百姓灯。

    紫禁城墙的一个角落,岑萱的手里捧着双秀鞋,靠着墙脚步慌乱的走着,她偷了父亲的腰牌,这才一路无阻的在皇宫内乱跑。

    目光闪动,岑萱看着远处巡逻的兵卒,偷偷的躲到了一旁的角落里,来京都这么久了,她没进过紫禁城,所谓陛下赐婚,别说陛下,她连夫家都没见过,一纸婚书送家门,可笑可笑。要知道在雪津城,夫择妻,妻亦择夫,哪有这腐儒的三从四德,约束女子的条条框框。

    岑萱的手指深深陷入绣鞋里,她是来找弟弟的,也不知弟弟会想自己这个姐姐吗。

    青色的石阶上,苏璐拿着火柴,小心翼翼地往烛油上靠,火光递接,木绳被点燃,灯光落在苏璐脸上,眼睛眯成小月牙,粉黛轻点,笑盈盈的脸上取了半寸春意和满杯的月色。

    人间无月,暖月在眼前。许佑的目光挪不开了,浩然气四散开,荡平了周遭的寒意和碍事的清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书上说的再好,尚不如学而思之,思而行之,行而知之。

    这一刻,他悟出了玲珑心,莫枉费读书十余载。

    手中的天灯放出,上面镌刻着两个人的姓氏,苏许,芳心暗许。

    天灯飞的很高,和漫天的灯火聚到一起,灯上刻着百家姓。

    灯火长廊会燃烧很久,直到太阳升起的时候……

    不知道哪个黑黑的云朵上,小金人元初趴在上面,他看到了在城墙边找不着北的岑萱,心念一动,把剩下的半股春风送了过去。

    雪津城

    火红的长裙落地,无痕入了剑鞘,玉手捻起一朵火花,手指轻弹,木绳被点燃,醉霜的脸上浮现笑意,将点亮的天灯往空中一堆。

    点将台上,红衣添灯。台下将军百战甲,士农工商百姓衣。我愿红尘夕阳色,共赏漫天百姓灯。

    天下兵马大元帅,醉霜大人便是雪津城的元帅。吾等士卒,愿为大人马革裹尸。

    台下的将士双手相接,单膝下跪,军阵望不到尽头,人山压着人海,更远的是雪津城的百姓,塞北的边城,向来军民同心,来来往往,那都是自家的子弟兵。

    灯火飘摇,放眼望去是一片灯海徐徐上升,北地的云很近,昏黄的灯海接上天色,宛如夕阳落时,隽染了半边天际。

    醉霜背过身,火红的衣裙朝着北方,今夜的天空格外干净,雪停了。

    小天上,血流成河。

    陈空空的身前站着十三个老头,有黑衣、有青衣、亦有白衣。

    陈空空将长剑插在地上,身后的士卒还在屠杀。

    “大人有令,屠小天上一城。令诸位滚出北地,再有下次,小天上十二座城池,一座不剩。”

    血铺满了街道,赤红的世界是屠戮和混乱。

    除了三个青衣和一位白衣,九个老头从中走出,走到了陈空空和三万士卒的最前面,眼珠充血,背脊微驼。一侧还有不少受难的百姓陆续躲到他们的身后。

    陈空空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剑,喃喃道:“护的住吗?”她的心软了,十年前城破之时,她的父亲问过她,“这城,还护的住吗。”

    一个身着白衣的老头,开口道,声音尤其干瘪,好似喊哑了:“陈将军,我们错了吗?这人间到底谁错谁对,你雪津城的刀,何苦向着我们。”老头子跪倒在地上,头倒在血泊中,声音沙哑:“我们不是疯子,只是想要一个家的可怜人。”老头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将军,我……求你,杀完我们九个老的之后,再对百姓出手,这之前,就让他们跑吧……能跑多远……就多远。”

    陈空空回过头看向了身后的士卒们,她很快发现,许多士卒都不愿意下死手,死在他们剑下的多是些老人和壮年,许多小孩和女子都被他们有意漏过了。

    回过头,陈空空拔出了地上的剑,指向九个老头子,大人的命令是两个时辰内无论结果如何都要收兵。但是,大人,对不起,雪津城的悲剧不该在小天上重演了,此事过后,我愿以死谢罪。想着,陈空空的嘴角抹过一丝苦笑,你们九个老的,可千万要撑久一点啊,这会儿离两个时辰还要好久。

    ……

    雪津城书屋

    一个老婆子在桌案前来回打转,她叫傅沐,是已故八翰林之一傅皋的发妻,也是书屋的负责人。

    傅沐看着桌案上的情报,绕着桌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侧过头目光透过窗子,看见了远方昏黄的灯海,至此,她才叹了口气坐下,“大人啊,你让陈妮子去屠城,你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吗,天延九九,确有一缺。可小天上要是再壮大一分,人间就会削弱两分。天上人在背后扶持他们,你不是不知道,大人啊,雪津城赌得起吗?”

    傅沐靠在墙上,看着窗外的灯海发呆,好像灯火之外的世界,愈发看不清了。

    入夜的青石阶,春风聚在上边,淡了深秋的寒意。

    许佑昂着头打量着灯海,苏璐倚靠在他怀里。没来由得心思一动,许佑侧过头看向一旁的阶梯,楼道里空荡荡的,倒是青石阶上好像多了个东西。

    叫醒苏璐,许佑走过去打量着眼前的东西,是一双绣鞋,鞋的两侧绣着两枚枫叶,叶面通红,红潮如血,比晚霞耀眼。许佑的脑海里冒出一道身影,姐姐?是姐姐吗。

    苏璐看着许佑的眼色,补了一句:“鞋子上有小玲姐姐的味道。”

    声音落在许佑的心里,简单的几个字却好像把什么都翻天覆地了。

    许佑低着头,手指牢牢地扣进鞋里,良久,他抬头对苏璐笑道:“傻丫头,说什么呢,这不是你小玲姐姐的。”

    苏璐觉得奇怪,说道:“可是,我明明闻到……”

    许佑的手按在苏璐的头上,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有点冰冷:“行了,说了不是就不是。”

    许佑抓起苏璐的手腕,向着一旁的阁楼走去,走上台阶,身后的影子越拉越长,直到比天色宽。

    绣鞋被许佑小心地放在了怀中,就像对待心上人。

    苏璐看了眼灯海,又看向了许佑,嘟着小嘴,一句话都不想讲。

    冰冷的城墙。

    岑萱靠着墙,漫无目的走着,灯海的光替她照亮了前边的路,她也曾打算放盏天灯,只是思来想去不知道该留谁的名字,索性就算了。

    嗒!嗒!嗒……

    马蹄声响起,岑萱慌乱地回头,手往腰间探,寻着父亲的令牌。

    “姑娘,要去何处?卑职可以带路。”马背上的王越说道,手却握紧了手中的剑。

    岑萱回过头,亮出了手中的令牌,拘礼道:“将军有礼了,我是负责宫内外采办的人。”

    “黑骑的令牌,跟我说负责采办,姑娘不觉得可笑吗?”王越抽出腰间的剑,指着岑萱,冷声道:“还是说,姑娘是潜入的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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