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烛师太冷笑道:“竟想借火遁走,痴人说梦!”
菁菁慌得问道:“师父,这是谁?”
明烛师太道:“这便是樱花鬼武了,来自东瀛百鬼门,以幻术见长。数年前在中土拿钱买命,做下数起大案,凶残至极。后来为了隐藏身份,便换了副皮囊,起了个镜花婆婆的名字,凭借幻术,在江湖上也闯出了一些名号。”
菁菁神色一变:“师父,我刚才看到一些长着狼头的人,还有,看到了贺兰……少公爷,难道……都不是真的?”
明烛师太点了点头,她将长剑从地上拔起,拭了血迹,将菁菁身上的绳索挑断,说道:“都是这人施的幻术。百鬼门的幻术与普通的江湖术士不同,讲究的是随心而动,随意而发,是利用被施术者自身的喜怒哀愁予以幻化,最能以假乱真。所以,你刚才看到的,实际是你自己的内心,不论是恐惧的,还是……”她摇了摇头,没继续说下去。
菁菁“哦”了一声,竟有些失落。
二人将那樱花鬼武的尸身扔到火里烧了。菁菁又问:“要不是师父来了,恐怕我性命难保了……师父为何会在此处出现?”
明烛师太叹道:“你这次下山,心神不宁的,为师很是担心。前几日听说樱花鬼武在唐州现身,为师一是担心她对你等不利,二是也想借此机会铲除了这个妖人,所以安顿了一番,就跟着过来了。一路打听江湖上的老友,还好来得及,终于在前日赶上了你们。我发现这樱花鬼武暗中跟随你们,不知有何阴谋,于是没有打草惊蛇,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不曾想这妖人果然竟是冲你来的!她这次送上门来,也省得我再费工夫!”明烛师太虽为佛门前辈,却是生性豁达豪迈,嫉恶如仇,尤其看不惯善使阴谋诡计的小人。
菁菁道:“徒儿不孝,让师父担忧了。”
明烛师太摆手道:“这次樱花鬼武之事,对你来说也是个历练。前者你练剑之时,此人在周围布下撒下一种药粉,虽然量微,却能使你心神难宁。她知你心神不定时必会调整气息,故又趁你闭目打坐之时施了幻术,布下迷雾。所以你本来想以吐纳之法安定心神,却是正中了她的圈套。”
菁菁道:“怪不得……那时心绪杂乱,难以平复,又似乎身在他境,难辨真伪。若不是有人以青石掷剑,发出声响,徒儿那时就已经着道了。啊,肯定是师父给徒儿的提点!”
明烛师太点点头:“不错。为师看你已陷其中,便投石提醒。只是这百鬼门的幻术着实了得,你虽从思绪中醒来,却还是入了幻境。为师看你惊慌失措,料想这幻境定是将你恐惧之物加倍放你面前,让你无法直面。”
菁菁想起那场景,身上还是发凉:“正是。我看到的,便是五年前在山中迷路遇狼之事……更为可怕的是,这次是狼首人身的怪物。徒儿太过恐慌,差点就支撑不住了。”
明烛师太叹了口气:“说起来,让你存了这心魔,也是为师的不是。那时没能照顾好你,导致你遇险。”
菁菁赶忙道:“师父不可这么说,当时师父不在庵中。是我自己乱跑才致遇险,师父回来之后还责罚了几位师姐,弟子始终过意不去。”
明烛师太道:“不提这些了。我看你入了幻境,极为惊吓,便想过去相救。不料你意志倒是坚定,从那恐惧中走了出来。为师很是欣慰。”
菁菁脸一红,没有说话。她当时一心所想的,是要活下命来,去与贺兰敏之相见,全不是意志坚定云云。不过这话,怎么好意思跟师父说起?
明烛师太看她一眼,又道:“樱花鬼武一计不成,又施一计。我想她是借了你心中愿望,引你入另一幻境。唉,此番你没有任何怀疑,当即便中招了。我看她拿绳索绑住了你,这才出手。”
菁菁细声道:“嗯。我不知是绳子,还以为……以为是一件衣服披到了身上……”
此时镜花婆婆身上的火已渐渐熄灭了,留下一堆焦炭而已。
明烛师太朝那火灭处双手合十,喃喃道:“阿弥陀佛。世间万般恩怨情仇,终了无非南柯一梦。”
菁菁也站在那里,怔怔不语。
二人沉默半晌,明烛师太道:“菁菁,自打你入山门以来,为师便知你慧根深厚。假以时日,佛法武功,必皆大成,是为师所不及的。只是现在,明珠蒙尘,晴空隔云而已。”
菁菁道:“弟子差点折在那妖人之手,让师父失望了。”
明烛师太摇摇头:“樱花鬼武的手段是引人内心的七情六欲,看到最怕或者最想看到的,高明的很。连为师都得加倍小心,你斗不过她,并不意外。为师想要说的是,为情所困,终会为情所累,与你的修为不利。”
菁菁没有做声,她知道这件事无法辩解,也无需辩解。
明烛师太又道:“我知你定在想,师父是佛门中人,又哪里知道情为何物?”她又叹了口气,“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人生百年,白驹过隙,当宜早日参透。”
菁菁看了看明烛师太,说道:“师父,人如果没了情,岂不是变成了草木?”
明烛师太道:“我等又焉知草木无情?人若无情,恐怕还不如草木。”
菁菁不解地问:“那师父又为何说我会为情所累呢?既然人不能无情,那为情所累,也是不可逃避的了。”
明烛师太又道:“人生于世,父母妻儿、兄弟姐妹、远亲近邻,同门同乡,无不是以‘情’字相联。哪怕是与一牛一羊,一花一木,也会或悯或喜,也与那‘情’字脱舍不得。师父当然不想你成为一个无情之人。无情则无心,何以为人?只是生于天地,人心坦荡,情则畅而无碍。天理循环,阴阳有序,情亦应如是。”
菁菁摇摇头:“师父,我听不明白。”
明烛师太点了点头,又道:“情如经脉,顺则通,阻则滞。经脉顺了,人的四肢五脏才会康健,经脉阻了,人就会生病。情也一样,通了,便是一叶知秋,滞了,则只能一叶障目。”
菁菁问道:“那如何知道是通了,还是滞了呢?”
明烛师太赞许地看看她,说道:“菁菁,你我现在在何处?”
菁菁看看周围,道:“一片草地啊。”
明烛师太问道:“能看到什么?”
菁菁道:“都是草。对了,旁边有山。”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崖。
“好,跟我来。”明烛师太说罢,便向那山崖奔去,菁菁也随后跟上。二人轻功俱佳,不一会儿便到了山下,当即纵起身形,向山上攀去。
这山既陡又高,只是在这二人脚下,如履平川相仿。不一会儿,二人便到了山顶的一块巨石之上。
明月皎皎,星光烁烁。
明烛师太指着山下:“再看一下刚才我们所在之处。”
菁菁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正是刚才两人说话之处,那镜花婆婆身上的余烟尚未散尽。
明烛师太问:“站在此处,又能看到什么呢?”
菁菁道:“刚才的那片草地,周围是林子,远处是零零落落的村镇,还有群山。”
明烛师太道:“当你我在草丛中时,看到的只是身边的草丛,草丛便是全部;你我在高处时,草丛只是你看到的一部分了。”
菁菁若有所悟:“师父是说,人在草丛,眼界便困于草丛,离了草丛,才能一窥全貌。那么……”她又思索片刻,说道,“被情所困,也是同样的道理?”
明烛师太笑道:“正是如此。有情是世间常事,可是一旦陷入其中,便可能越看越狭,越思越窄,窄则阻,阻则滞,滞则迷失其中。”
菁菁点了点头,又思忖半晌,道:“难道,师父是让我置身事外?只是,他……”
明烛师太摇摇头:“我如果阻止,岂不还是滞了?”
菁菁怔了会,轻轻“啊”了一声,说道:“我明白了。我的本心是想见他,而并不是想参与到各种江湖的情仇,朝野的恩怨里面。所以既然知道他的去处,我就不应该再和哥哥他们一起,与那四海侯府纠缠不清。我应该随着我的本心,直接去找他,陪着他,如果要死,一起死也就是了。”说完之后,她也顿觉不妥,不由红了脸,低下头。
明烛师太苦笑道:“心之所向,情之所归,呵呵,直截了当,也好!只是在这世上,众生喜怒都是情,你对他的情,是否是最大的情呢?一人是世界,众生是世界。阿弥陀佛。”她双手合十,朝南一拜。菁菁偷眼看去,师父额头的皱纹似乎又深了些。
此时隐隐听到有人在呼喊:“菁菁……,菁菁……”
菁菁道:“是哥哥来寻我了。”
明烛师太点了点头,说道:“我也该走了。菁菁,记住,修身、修心、修情,皆是修行。万法如一,万念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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