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奶一生养育了五个孩子,我的父亲排行老二,五个孩子的性格不一,命运也不一。爷奶早年操累过度,没能过一个幸福的晚年,因为伤病早早地离去了。大伯在爷奶走后便了无牵挂,背起行囊远走他乡,七八年未曾归来。两位姑姑早年也远嫁他乡,偶有联系。如今还在这阳山镇的,就只剩下我的父亲和三叔。我的父亲严肃刻板,为人耿直,但性格暴躁。三叔为人孤僻,亦是不善言辞。这两位平日里性格不合,见面后说不到三句话便会争吵起来,因此也少有交集,在爷奶去世之后,更是几乎断了联系。虽是如此,但三叔待我却是极好,在我幼年时常会领着我去赶集,给我买一些零食、小玩意儿。他们兄弟俩虽说互相不待见,却也无法影响到我跟三叔的感情。在爷奶去世后,三叔就举家搬到了阳山上居住。我曾经问三叔为什么要住在山里,三叔说他放心不下爷奶,怕他们在山上会寂寞,所以就过来陪着他们。从我家到三叔家要徒步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山路崎岖,无法借助任何交通工具。这些年来,我几乎每月都要走上两次,倒也驾轻就熟。

    远远地就看到了三叔家用篱笆围成的院子,院中有两间大屋,一间高脚竹屋,一间泥垛草屋。三叔名为叶富,但正与这名字相反,三叔他却无所谓财富,一直朴素过活。此刻,三叔手中提着一个板斧,一下又一下地劈着面前的柴火,一旁空地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摞摞劈好的柴火。三叔国字脸,皮肤黝黑,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长年累月的风吹雨打,留下了一道道皱纹,他身材瘦削,却也显得精神。树荫间散落的阳光斑驳地映在三叔的身上,他双臂精悍粗壮,并不宽阔的背影,此刻却能给人无比的安全感。三叔拿起挂在脖间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抬头看见了远处的我,脸上勾勒出一抹微笑,笑道:“二娃子,今天怎么想着过来了?”我在家中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一个大我七岁的姐姐,因此他们一直叫我二娃。我快步走上前去,从二叔手中接过板斧,笑呵呵道:“今天刚好周日,过几天就是爷奶的忌日了,那时候估计要去上学,没空过来,所幸今日就提前过来,给爷奶烧点纸钱。”说罢,抬起手中板斧重重落下,将面前的柴火一分为二。三叔提起一旁的长嘴茶壶,喝了一口凉茶道:“那你今天来得巧,早上刚打了一只野兔,晚上给你烤兔肉。”听到这里,我不由得双眼放光,干活也更加麻利起来。三叔转身回到屋内,一阵摸索后,提了一沓纸钱,袋中又装了些蜡烛元宝,走了出来,冲着我道:“别劈了,走吧,趁着天亮早些过去。”我匆忙放下手中板斧,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才一会儿功夫,我的胳膊已经酸痛不已。

    爷奶的坟头还在山的更上面,坟头刚修缮过,周围没有一丝杂草,看得出来,三叔经常过来清扫。跪在坟前,我给爷奶道了声安,点起火苗,一张又一张地烧了起来。三叔站在一旁,手中拿着一杆旱烟,一口又一口地抽着,双眼注视着火苗,眼神有些迷离,不知思考着什么。我随口问道:“三婶呢?”三叔吐了口烟圈道:“去你二姐家了,给你二姐带娃,有段时间不回来了。”三叔有一个女儿,名为叶香,长我六岁,我平时唤她二姐。二姐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好的大学,所幸直接工作了,后来没过多久,就嫁人了。在家里人的全力支持下,小俩口在市区里买了房,过得也算幸福。我点了点头,不再言语。林间再次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叽叽喳喳的鸟叫。我将手中的纸钱一张张地递进火中,张牙舞爪的火苗向上奔腾着,卷起纸灰不断向上飞舞,一圈又一圈。就在这时,面前的火苗突然“嘭”得一声,卷起数米之高,三叔眼疾手快,将我一把拉到身后,望着眼前漫天飞舞的纸灰,抬起布满老茧的右手,指尖接过一片盘旋的纸灰,轻轻地捻了捻,又放在鼻尖闻了闻,却不曾发现异常,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与此同时,远处的树林内传来一阵喧哗,“哇—哇—”叫声嘶哑嘈杂,如玉珠落盘,天空上顿时黑压压一片,竟是无数只受惊的乌鸦飞向远处。三叔抬头望向远处,不曾言语,那眉头却皱得越发深沉。面前的火堆再次恢复了平静,静静地燃烧着,三叔松开拉住我的手,示意我继续。我揉了揉被抓得有些痛得手腕,有些不安地走上前去。

    林间的气温降得快,黑夜来得也快,等我们回到家中时,已经一片漆黑。三叔将屋中的数盏油灯点着,为这黑色的山林里带来一丝光明。之后径直来到屋中供奉的一座神龛前,面色恭敬地燃起了几炷清香,躬身拜了拜。而我也学着三叔的模样,上前恭敬地拜了拜。神龛内供奉的并不是神祇,却是一截枯木,张牙舞爪的枝丫也早已失去了活力,枯木之上树皮早已皱裂,如同暴晒之后的干裂的地面,树干顶部呈现出一片焦黑。至于三叔为何要供奉着一截枯木,我曾经也询问过他,但对此他却缄口不言,只说时候未到,任我如何撒娇无赖,他都纹丝不动,后来也就不问了。安静的屋内,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唤起来,三叔笑了笑,从柜中翻出火盆,将事先处理好的野兔取了出来,串上竹签,表面刷上一层油,放在火盆上慢慢烤着。山间的初夏,夜间温度较低,一阵凉风袭来,我不由得缩了缩身子,靠着火盆更近了些,跟三叔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不多时,整只烤兔就变得色泽金黄,滋滋冒油,我闻着那一阵阵诱人的香味,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三叔捻起一些盐巴、孜然,细细地洒遍每一个角落,再次置于火中细细地烤着。而我就满脸期待地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生怕漏掉哪个细节,三叔看着我那急不可耐的表情,微微一笑,掏出匕首,削下一只兔腿递于我,笑道:“小心烫。”我急忙接过,匆匆吹了两口,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面上露出一丝满足,“嗯,外酥里嫩,鲜嫩多汁。不愧是三叔,手艺依旧那么棒。”三叔看我吃得满嘴流油,笑着摇了摇头。他端起一个海碗,饮下一口老酒,砸了咂嘴道:“二娃子,好吃吗?”我匆匆咽下口中的肉,点了点头,眼睛却紧紧盯着三叔手中的海碗道:“叔,你让我尝尝你的酒呗。”二叔笑骂道:“你这小娃娃,才多大,就要酒喝。”却也抵不过我的死缠烂打,只得将那海碗递给了我,笑道:“只许喝一口”。我点了点头,满怀欣喜地接过,牛饮一口,却不曾想那酒竟是如此之辣,整个舌头顿时都麻木了,“噗”得一声将口中的酒全都喷了出去,引得盆中的火苗一阵摇曳飞舞。二叔拍了一下我的脑袋,骂道:“小兔崽子,浪费我的好酒。”我不以为意,拿过一旁的匕首,准备再次削下一片兔肉。却不曾想这匕首锋利至极,寒芒乍现,刀锋已切破了我指尖的皮肉,流下一滴滴鲜红的血液,匕首也应声落地,我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痛苦。三叔看着这鲜红的血液,眉头再次紧紧皱起。他起身将匕首收好,从箱子里翻出一个小瓷瓶和一卷纱布,将药粉洒在我的伤口上,用纱布包扎好,道:“以后小心点。”我点了点头,看着被三叔包扎好的伤口,暗道一声倒霉。三叔却端起油灯,来到我的跟前,细细打量着我,看他这番作为,我的心也随着他那川字眉深深地揪起,惴惴不安。过了一会,三叔道:“二娃儿,这阵子你莫要乱跑,也莫要惹事。”我有些不安地点了点头道:“叔,你看出些啥了?”三叔摇了摇头,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佩,玉佩翠色温碧,其上雕刻着一截枯木,栩栩如生,竟与那神龛中供奉的枯木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其顶部没有焦黑。三叔将其系于我的脖子上,道:“看不真切,但你眉间阴气郁结,必有灾祸,且今日异象频出,我想这是你爷奶对你的警示,切不可不放在心上。这块玉佩跟随我多年,你定要随身携带,才能护你平安。”我点了点头,看了看胸前的玉佩,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不安。三叔看出了我的不安,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不要过分忧心,有三叔在,不会有事的。”看着三叔坚毅的面容,我点了点头,心中的不安悄然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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