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江烈已被简诗财带到了一处工地。这处工地人声鼎沸,虽还只是在打地基,却也已经有大概数百人干得热火朝天。

    简诗财取下口中的烟斗,介绍道:“此处正在建造的是行宫,是为英明神武的象湄皇帝而准备的,花费的资金全部来自于象湄国库,也算是为这些没有头路的民夫提供了一份体面的能够赚钱的途径。”

    江烈在内心暗自地自言自语道:“象湄皇帝的行宫?这些民夫会是自愿来做工的吗?我看八成都是被强行征用来的吧。所谓的体面也只不过是表面的假象罢了吧。”

    在明面上,江烈还是客客气气地问道:“既然行宫是为象湄皇帝建造的,那么象湄皇帝要这个行宫做什么呢?”

    简诗财吸了一口烟,应道:“行宫肯定就是让皇帝陛下住的地方喽,皇帝陛下总有需要巡游天下的时候,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到了这个地方,总需要有个歇脚的所在吧?人家总不能住客栈吧?既然如此,那么行宫就显得尤为重要了,有了行宫,皇帝陛下就有了容身之所。”

    江烈冷笑一声,嘻嘻笑道:“看来贵国的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是胸有成竹啊,特别有自信,相信这个地方就一直会是贵国的领土。难不成贵国皇帝陛下就不曾想过,一旦物归原主,你们斥巨资建造的行宫就会变成虬誓皇帝的专属了。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贵国皇帝总不至于想不到吧?”

    简诗财犹豫片刻,应道:“阁下想得到的,我们皇帝陛下岂能想不到,或许这就是一种潜在的自信,倘若阁下同意停战,那此处自然就是属于我象湄国,倘若阁下不同意停战嘛……”

    江烈问道:“不同意停战的话,又是怎样一说?”

    简诗财正色道:“阁下倘若不愿停战,那么我军郑大元帅定然会奉陪到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江烈笑道:“对于我狮炎军而言,只有你死,没有我亡。”

    简诗财微微一笑:“我们皇帝陛下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们郑大元帅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有你死,没有我亡。”

    “那就拭目以待吧。”江烈皮笑肉不笑道。

    简诗财礼貌性地微笑道:“江大帅,此时倒也不必把话讲得如此决绝,毕竟你死我亡之类的,只是无奈之举,和平共处才是众望所归,我们都一致相信,阁下是俊杰,俊杰是识时务的。”

    江烈扶了扶头盔:“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自古以来便是强者安慰弱者的,是胜者劝诫败者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孰强孰弱,孰胜孰败,于军人而言,不是只言片语即可自行规定的,只有真刀真枪地决战沙场,方晓鹿死谁手。”

    这一番话是在《兵法》中有明确记载的,江烈加上自己的真实想法,加上了自己的一些领悟,将简诗财反驳得哑口无言。

    简诗财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轻轻吸了一口烟,又轻轻地吐出了一个淡淡的烟圈:“在下的职责就是为阁下做向导,其余的,诸如探讨观点之类,不是在下的职责,在下也不如阁下这般能说会道。”

    江烈在内心暗笑道:“你倒还挺谦虚的,你那小嘴比谁都甜,跟抹了油似的,一套一套的,总是能够在不经意间偷换概念,那么擅长使用奇奇怪怪的春秋笔法,能把一切侵略行径讲得冠冕堂皇,你还自谦说不如我能说会道了?我的语言能力可跟你还有你们郑大元帅没得比哦!我再怎么能说会道,也只不过是关公面前耍大刀罢了。”

    不过既然简诗财已经这么说了,江烈也不愿跟他多啰嗦军事方面的事,便问道:“逢年过节的时候,这些民夫有补贴吗?这一个正月,没过十五都是年,大过年的,总应该给劳苦大众发点福利吧?”

    简诗财应道:“有的有的,该有的都有,我们郑大元帅说了,从还没过年的时候开始,什么腊八粥啊,什么饺子啊,什么猪蹄啊,那都是应有尽有,人手有份。大年三十,不愿干的,那就不用干,愿意干的,就是两倍的工钱,我们待这些民夫可都不薄。今天不是正月十五,不是元宵节吗?我们郑大元帅说了,准备煮好几大桶的汤圆,不怕没得吃,就怕吃不下。”

    江烈翻身下马,抖了抖披风:“你说的很好听,但你说的不算数,这些劳动人民们说的才算数,我得亲自询问他们。”

    说着江烈便要走向一个拄着铁锹正在擦汗的鹤发老翁。简诗财和卫兵们要跟上却被江烈赶开。江烈要单独采访那位老人家。

    “老人家,今年多大年纪了?”江烈靠近那老翁,由于担心那老翁听不清楚,还特意凑近了他的耳畔。

    那老翁一看到江烈,便连连后退两步,满面惊恐,缓缓应道:“老汉今年虚岁七十六,不对……过了年了,是七十有七了。”

    过了年了。

    这四个字直击江烈的心坎,蚀骨大陆的人们都惯用虚岁,过了年了就意味着整个蚀骨大陆的所有人的年龄都要再加上一岁了。此时已是昇凡三年,而江念恒生于昇凡元年,这也就意味着江念恒已经三岁了。

    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已经三岁了,江烈的内心就五味杂陈,他时常感慨,自己或许是一名称职的军官,是一个称职的忠臣,却不是一位称职的父亲。

    倘若这场战争再拖上三年五载,那么于江念恒而言,“父亲”则是一个似乎从未拥有的称谓,自己仿佛是没有父亲的孩子。童年只有一次,倘若江念恒的童年毫无对父亲的任何记忆,那么这残缺的童年该在他的内心留下多么浓重的阴影。

    “念恒,为了你,为了你妈妈,我一定会奋勇杀敌,早日打到郑致宾投降,早日光复虬誓国全境,早日回家。你是神狮国皇帝的外甥,是沐慕长公主的儿子,是江府的小侯爷,至少,我不能让别人家的小孩子觉得你是个没爹的孩子。我得让你知道,让你能够骄傲地挺起胸膛,狂妄而不失礼貌地告诉别人——家父是勇毅侯,是神狮军团皇家狮炎军大帅江烈,讨伐过鲤迹的侵略军,打败过象湄的侵略军,是神狮与虬誓两国千载难逢的大功臣。”江烈不禁斜望向天空,在内心暗暗起誓。

    感慨完,江烈又问道:“七十七岁了,那你应该是颐养天年,尽享天伦之乐的年纪了,怎么还要拖着一把老骨头来干这么累的体力活呢?”

    那老翁露出了几颗残缺不全的老黄牙,笑道:“老汉虽然年纪大了,身子骨老了,但力气还是有的,还没到使不上力的地步,年轻的时候就是靠干体力活来维持生计的,几十年就这么过来了,都习惯了,要是不坚持干活,这一身呐,都会有毛病了。老汉就是这种命,活到老,干到老,活到死,干到死。”

    江烈点了点头:“所以,你是主动报名来这个工地干活的吗?”

    那老翁犹豫片刻,应道:“嗯……倒也不是,是军爷到老汉家里,说……跟老汉说有这么一样头路,多劳多得,老汉就心动了,就……就来了。”

    江烈见那老翁讲话突然变得有点吞吞吐吐,便心生疑虑,又低声问道:“来了之后,这边的待遇如何?是真的多劳多得吗?是真的足以令你心动的吗?我不是象湄的军人,我是神狮人,我是神狮军团皇家狮炎军大帅江烈,是要解救你们的。你跟我说实话,你真的是自愿来的吗?这边的待遇真的好吗?”

    那老翁嘿嘿笑道:“军爷可真爱说笑,这儿怎么会有神狮人呢?这儿可是虬象一家亲的所在,哪里会有神狮人呀?”

    江烈正色道:“我真的是神狮人,你看我这身打扮,你看我的腰带,上面是狮子的图案,我当然是神狮人,相信我。诚严忠毅,苍生第一。神狮人讲究诚字当头,请你相信我,你跟我说实话,我也会相信你。”

    那老翁看到了江烈腰间紧紧束着的带有狮子图案的腰带,便相信了江烈所言,点了点头,低声道:“老汉是被强行征用过来的,就那天上街买菜的时候,直接就被抓过来的,压根就没有办法呀。老汉年迈体衰,虽然确实年轻时都是这么干过来的,但毕竟年纪大了,不比当年,动作又慢,还比年轻人需要歇。”

    江烈眯了眯眼:“那监工的会骂你吗?”

    那老翁眼眶里噙着泪:“岂止是骂啊?骂都算轻的了,能被骂,那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咱真的不怕骂,就怕打啊。”

    江烈一字一顿地问道:“怎么打的?”

    “棍棒、皮鞭、铁索……只要打不死,那就可以往死里打呀。”那老翁说着开始瑟瑟颤抖,“他们从来没有打死过人,但真的能够把人往死里打,年轻人可能还比较经打,我这一把老骨头,哎……要是现在是夏天,你放眼看过去,每个人的身上都是满满当当的伤痕呐。老汉这会儿睡觉的时候,左躺也疼,右躺也疼,趴着也疼,要睡觉,就只能坐着打盹儿呐。更何况,被打的所有人,没有人真正犯过什么错误,只要动作稍微慢点,喝水时间长点,都有可能惹来皮肉之痛啊。”

    江烈攥紧了右拳,太阳穴青筋暴起,又问道:“既然如此,既然他们是这样对你们的,我一开始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要隐瞒事实,为什么要说假话,为什么要说你是自愿来的,为什么你要说什么多劳多得,为什么我不亮出我神狮军团皇家狮炎军大帅的身份,你就不愿意告诉我这些实情?这是为什么?象湄人拿什么威胁你们了?他们凭什么能够让你们像狗一样对他们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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