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娘昨晚从白沙城带回来两个人。

    韩士枚担心儿子的安危,特意让亲卫黄大富和一个是名叫屈通的守夜人,跟养女一起回来保护宝贝儿子。

    屈通是个杂胡,他自个儿都不晓得自个儿是突厥人还是回纥人,一样不晓得自个儿多少岁,不过看着也就二十三四岁。

    他是在马贼窝里出生,在守夜队长大的。

    十几年前,守夜队剿灭一股马贼,见他还是个娃便饶了他一命。

    可八九岁的娃在瀚海上根本活不下去,见守夜人要走,他在强烈的求生欲驱使下,死死攥着陈旅帅的马鞍不松手。

    陈旅帅心一软,把他给带回来了。

    洗衣烧饭,洗马喂马,跟从集市上买的奴隶一样啥都干,那些守夜人见他很懂事,闲暇之余教他武艺,甚至带他去猎杀马贼。

    不知不觉十几年过去了,他从一个连大唐官话都不会说的娃,变成了一个骁勇善战的武士,自然而然地成了一个人人羡慕的守夜人。

    在迎击曹都满等叶勒部叛贼时,他救过黄大富一命。

    黄大富别提多感激,与他年纪又相仿,跟他别提有多要好,又是一对异父异母的好兄弟!

    韩平安和隐娘跟守在里头的二人对上暗号,从约定的位置翻墙进入内宅,只见屈通跟昨晚见着时一样腼腆,静静地站在黄大富身后不好意思上前。

    “少爷,驿馆的丁二帮你把人找来了,可是老的没来,来了个小的。”

    “我找的就是小的,他人呢?”

    “在前院看墙上那些颜色都快掉没了的壁画。”

    “我去洗个澡换身衣裳,你待会儿把他领西院去。”

    “好的。”

    黄大富没急着去叫人,一边跟着韩平安二人往西院走,一边急切地说:“少爷,你要的那些衣裳和盔甲兵器,陈驿长也让人藏在草料里送来了。可你那几个朋友只要衣裳盔甲不要兵器,说横刀用着不顺手。”

    韩平安停住脚步,嘀咕道:“什么臭毛病,还挑三拣四。”

    黄大富在韩家做了好几年亲卫都没资格进西院,真有些妒忌那几个一来就住进西院的突厥人,忍不住告起状:“他们不光嫌横刀用着不顺手,还把院子里弄得乱七八糟。”

    骨思力那帮臭小子这是头一次进城,什么都不懂,之前甚至都没住过房子。

    韩平安权衡了一番,笑道:“大富,屈通,我把他们交给你俩了,好好教教他们,给他们上上规矩。”

    “他们会听我们的话吗?”

    “不听话就用拳头让他们听,你打不过,不是有屈通么。”

    “真可以打!”

    “不听话当然要打了,屈通,看你的了,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打到他们心服口服。”

    屈通不太会说话,但打架很在行,不禁笑道:“诺!”

    韩平安想想又笑道:“从现在开始,你俩就是行动队的队副,好好给我操练他们。他们要是不听话,你们不但可以打,还可以罚他们的钱粮。”

    黄大富好奇地问:“少爷,行动队是做啥子的?”

    “一时半会跟你们说不清楚,反正很厉害,比守夜队游奕队都要厉害。”

    “那我和屈通有没有钱粮?”

    “你们是队副,当然有,每人每月先三十文银钱,等把骨思力他们操练出来,我给你们涨到五十文。”

    “谢谢少爷,少爷,你真好。”

    “不用谢,好好干,本少爷绝不会亏待你们。”

    黄大富乐得心花怒放,又忍不住问:“那我们的队头是谁?”

    苏达素石那小子已经彻底被带偏了,吃喝玩乐坑蒙拐骗样样在行,指望他干正事却非常不靠谱,可这个队头还是要给他留着。

    韩平安轻描淡写地说:“队头要过些日子才能到任,即便到任了,行动队的事还是要以你俩为主。”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守住内院和西院,不要让贼人混进来,顺便操练操练骨思力他们。要是徐少府那边缺人,你们要过去帮忙。”

    “诺!”

    ……

    走进西院,骨思力六人果然把院子里搞得乱七八糟。

    给他们介绍了下新鲜出笼的“黄队”和“屈队”,然后把他们轰出去了。

    至于他们会不会听“黄队”和“屈队”的号令,韩平安并不担心,有一个能打五个的“屈队”在,就算他们的老大苏达素石都要老老实实。

    隐娘耳根子也清静了,忙着打水烧水。

    韩平安摘下头巾,撕掉假胡子,舒舒服服地躺下来,又看起昨天下午在监军老爹密室里翻出来的书信。

    “三郎……”

    “姐,咋了?”

    隐娘越想越觉得憋屈,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问:“连骨思力他们都有钱,我咋就没钱!”

    韩平安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猛然意识到让她做了几年保镖,却从来没正儿八经给过工钱,只是逢年过节给点零花钱,而且主要是图个吉利。

    虽然她平时在家里吃,要置办衣裳可以用家里的布做,要买什么可以去找李二拿钱,几乎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但总不给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韩平安有些尴尬,连忙道:“你是我姐,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想咋花就咋花,花多少都成。”

    “真的?”

    “骗你做什么。”

    “那你把钱藏在哪儿。”

    “埋在水缸下面,一共埋了四罐,究竟多少我忘了。”

    “我待会儿挖出来数数。”

    “行,以后就交给你了,我用钱就找你拿。”

    “好啊,以后我管钱。”

    隐娘虽然确实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但想到有钱了依然很高兴,很难得地露出笑容。

    原来只要是女人都喜欢钱,难道只有钱才能让女人有安全感……

    见她把烧热的水倒进大木桶,还很贴心地帮着试了试烫不烫,韩平安不禁暗叹有钱不但能使鬼推磨,也能让只会杀人的老姐服侍人。

    跟往常一样,脱掉衣服爬进木桶,舒舒服服地泡澡。

    隐娘不知道见过多少次,甚至不止一次见过三妮儿帮他搓背,何况现在是他姐,并不觉得尴尬。

    生怕他玩水把书信溅湿,一边收拾着,一边问:“三郎,你为啥偷看爹的书信?”

    “你以为我喜欢看,字都是竖着写的,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看着别提多费劲,可不看怎么破案。”

    “字不都是竖着写的么。”隐娘嘟哝了一句,追问道:“咱爹跟别人的往来书信,跟案子又有啥关系?”

    韩平安趴在桶沿上,微笑着解释道:“关系大着呢,这么说吧,我们遇着的事都是过去几天发生的,但想破案不能只盯着过去几天。

    在时间上,我们要搞清楚至少过去两年叶勒发生过什么。

    在空间上,我们一样不能只盯着叶勒和白沙城,也要看到……确切地说应该是要想到龟疏乃至长安,应该着眼于整个安西四镇乃至整个大唐。”

    隐娘越听越糊涂,帮他找来一身干净衣裳,坐在桶边托着下巴说:“可这跟爹的书信一样没关系。”

    “咋就没关系,你想想,我们过去几年都在忙啥,别说龟疏和长安的事了,连军城屯城那边的事我们都不晓得。而通过看这些书信,能晓得很多我们之前没留意,以及一些即便留意也不可能晓得的事。”

    “那你现在晓得了吗?”

    “晓得了很多,虽然不是很全面,但已经足够了。”

    “那究竟是谁想害你和咱爹?”

    “我大概猜出了原因,甚至锁定过几个嫌疑人,但现在看来又觉得不太像。不过我们现在掌握了主动,给他们来个双管齐下,应该很快就能查清楚怎么回事。”

    “啥叫锁定?”

    “就是怀疑。”

    “怀疑谁!”

    “我不是不相信你,是没凭没据的真不能瞎说。”韩平安不想让她误会,干脆换了个话题:“姐,你想不想知道咱爹的事。”

    隐娘果然上当了,好奇地问:“咱爹有啥事?”

    韩平安招招手,把她叫到身边,神神秘秘地说:“别看咱爹天天搂着迪丽热娅,那是因为他太空虚太寂寞,其实他心里很苦的。”

    隐娘惊问道:“咱爹心里苦!”

    “男人么,当然要表现出很坚强,但那只是表面上的。在感情上,他深爱着我娘,怀念我娘,从字里行间能看出,跟我娘在小勃律生活的七年,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七年。”

    “你娘一定很好看。”

    “这是自然,我娘随公主姨娘去小勃律和亲前是宫里的女官,不但人漂亮,身材好,气质也好,可惜我只遗传到我娘的气质,没遗传到我娘的颜值。”

    颜值什么意思,隐娘懂。

    因为他和苏达素石只要见着好看的女子,他们就会两眼放光,说人家颜值高。

    韩平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接着道:“可在深爱着我娘的同时,他对远在洛州老家的大娘又心存愧疚。虽然是他们包办婚姻,没什么感情,但大娘真的很贤惠,真的很不容易。如果我是大娘生的,我肯定会骂他渣男。”

    渣男这个词隐娘也懂,因为苏达素石睡过好几个女子,他总骂苏达素石是渣男。

    不过现在她更关心老爹的事,低声问:“大娘咋就不容易?”

    韩平安轻叹口气,很同情地说:“大娘嫁给咱爹时才十五岁,她十六岁生的大郎,十八岁生的二郎。二郎刚满月,咱爹就去长安赶考,进士没考上,考上了制举。

    考上之后又不能回家,要呆在长安‘守选’,就是呆在那儿等官做。这一等就是三年,好不容易做上太子正字,又奉旨送公主姨娘去小勃律和亲,也就是说他已经二十多年没回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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