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明靠着墙壁,抬眼望着房檐边透出的几丝云光。她杀过很多人,可最无法面对的却是韩夫人和韩容儿,她忘不了韩夫人扯着自己的腿哀求自己放过韩容儿的场景,那是一个母亲心底最后的期盼,可是那时的她却做不到。
如今见到韩子冲,她心中便觉得愧疚,哪怕韩子冲并不知真相,她也害怕与其直面,既然如此不如躲开,至少这样自己还能继续伪装下去。
贺兰明就这样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着,直到华灯初上,误打误撞来到了鄞州怀溪畔,站在桥头上看着来往的船只发呆。她不想现在回方府,此时此刻难得可以享受片刻的自由,她宁愿待在人群密集的地方欣赏着这一副喧嚣的闹市画卷,也不愿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胡思乱想。
她发呆的望着怀溪,却在不远处一艘画舫之上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不禁内心苦笑,今日只怕是没翻黄历,难得出门一次竟是将不想见的见了个全。
她本想逃,怎奈自己发呆出神太久,等她回过神转身之时对方早已唤出了她的姓名。
船舶靠岸,寒川率先跳下船来直冲到她所站立的桥上,贺兰明瞧着寒川两眼冒光的眼神脊背直冒冷汗。寒川不容分说一把抓住贺兰明风一般的将她带到了船上,没留给她一丝反应的机会。
寒川像是献宝一般将贺兰明拉进船舱,贺兰明本想着这船中至少还有几人,不想不小的船舱内只有夜君泽一人孤零零的坐在一方案几前,桌上只余下两个空荡荡的酒瓶东倒西歪,随着船身晃动而左右摇晃。
寒川拉着贺兰明上前,兴奋道:“爷,你看我找到谁了。这半年多,也不知这丫头跑哪去了今天居然能在这里遇见。”夜君泽抬起无光的双眼,那是一双曾经明媚的眼眸如今只余下黯淡。
他忽而一笑,指着贺兰明道:“多日不见,这不是芙蓉斋的贺兰姑娘吗。”
贺兰明尴尬行礼道:“贺兰明见过夜公子。”
夜君泽向贺兰明挥了挥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前,寒川顺势便推了贺兰明一把,让她直接跌坐在夜君泽面前。贺兰明揉着有些疼痛的屁股,望着眼前的人儿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清瘦许多,人也憔悴了许多,下颌上零零星星冒出的胡茬,像是没有修剪整齐乱草,就连眼下都有了一圈浅浅乌青,整个人看起来颓丧而没有生机。
贺兰明不知该怎么开口,转而望向寒川,寒川则努了努嘴,小声道:“陪陪他,我去买些吃食。”贺兰明听罢只得点头应下,随后寒川便出了船舱。
船舱中只剩下贺兰明和夜君泽时,二人都沉默下来,贺兰明望着夜君泽的脸庞轮廓想,淑妃该是个极温柔的人才会生出夜君泽这样脾性的孩子,她也是爱极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才不管不顾的用自己的性命换了夜君泽一命。
夜君泽原本低着头察觉到贺兰明的目光,便抬头看着对面的女子,那是眼中带着冷绝之气的女子,是与他所见过的所有女孩儿都不同的女子,她做事干脆,说走就走也全然不把他当做朋友或者恩人,想到这里他哼了一声,望着对面的人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们不过半年多未见而已。”
贺兰明收回目光,望着他身后窗外岸边的行人,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每次见到你都是在船上。”
夜君泽咧了咧嘴转身将窗户合住,挡住了贺兰明的视线。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贺兰明心中想着,那个时候他整个人都散发着少年人的活力,充满阳光,是哪里有热闹看就往哪里凑的人啊,怎么如今他却开始害怕人群,害怕那些烟火气息。
贺兰明心中酸涩,却不多言,她此刻能做的只是陪着他而已。
夜君泽出神的看着桌案上空空的酒瓶,忽然道:“家里人都说,我跟哥哥两人中只有我长得像母亲,母亲也多偏爱我一些,哥哥为此没少吃醋可也是宠着我。”
贺兰明幽幽开口道:“夜夫人该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吧。”
夜君泽忽然抬头看着贺兰明,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贺兰明微笑,“看你就知道了,你的性格温和善良,对每个人都很好不是吗?”
夜君泽眼中续上一层薄雾摇头道:“你不懂。”
贺兰明叹了口气,“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做出夜夫人一样的选择。”
夜君泽眼神一滞,眉头微蹙看着贺兰明,贺兰明像是看不懂夜君泽眸中的怀疑之色,继续道:“我回到芙蓉斋后便知你的身份。自然之后的事,坊间能知道的,我也知道。”
夜君泽听闻此言忽然就没了力气,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他忙低头拭去,“我不会,如果还有机会,我不会让她为了我而丢了性命。”说罢竟是一拳砸在酒瓶上,将酒瓶砸的粉碎,左手也被瓷片划破渗出了血迹。
贺兰明慌忙起身,来到他身前将他的手从碎片中拉了出来,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的替他擦拭手上的碎片,生怕那些瓷片会刺进他的肌肤里。
包好了伤口,贺兰明才缓缓道:“淑妃定不愿见到你这般自暴自弃,伤害自己。”
夜君泽看着手帕上渗出的血迹,道:“我该怎么做呢,哥哥他……”话说到此处,夜君泽忽然便不再说了。贺兰明清楚夜君泽要说的是什么,只是她无法开口替他说完那些话,于是她只好道:“像以前开心的活着就好。”
夜君泽看着蹲在自己身边的贺兰明,她比之前看起来圆润了一些,虽然还是很瘦,可是看起来要明亮许多,曾经的粗布麻衣如今也换成了普通的棉布衣料,但依旧是水蓝色的布面没有任何的点缀,她如最初所见那般梳着两条整齐的长辫,脸色却少了些许红润多了一丝清冷,但望着他的目光却是赤诚犹如一轮明月,让他在这样的黑暗时刻里感受到了不同于往日的温暖。
夜君泽心中莫名的一动,她该是遇到了一户好人家,才会没有了当日那种卑微之色。
他不禁问道:“后来又去找你,寒川却说玉老板将你卖给了人牙子,也不知人牙子把你卖去了哪里,没想到今日咱们竟还能再遇见。”
贺兰明看着他的双眸心猛的跳了几下,脸上顿时热了起来,不禁害羞低头道:“我笨手笨脚惹了老板不高兴,她便把我卖了。不过我现在过的很好,每日里也没什么粗重的活。”
“你现在在哪家做事?”夜君泽问道。
“在方家。方奕,新进的探花郎,在他们家伺候方老夫人起居。”贺兰明小心翼翼的答道。
夜君泽“哦”了一声许久并未在说话。贺兰明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便仰头望去,怎料船身忽然猛烈摇晃,贺兰明原本就是蹲在夜君泽身边,此刻一个不稳竟是全然跌进了他的怀中。
贺兰明环着夜君泽的腰,他揽着她的肩头。他身上淡淡的栀子花熏香让她迷醉,心也跟着恍惚了起来。可就在此刻,只听舱外寒川道:“爷,我给你买了烧鸡和红枣糕,多少吃一些。咦,你们这是在干嘛!”
寒川最后一句话近乎是吼出来的,声音穿透力直让贺兰明的耳膜都要裂开,她慌忙从夜君泽怀中跳了出来,重新站好,转而对寒川道:“人我给你看好了,既然你回来,我便回去了否则家主该责骂了。”说完匆匆给夜君泽行了个礼,便出了船舱。
留下发呆的夜君泽缓缓将视线凝在地上掉落的那枚银质雕花梳上,他拾起梳子细细欣赏,最终将它放在身旁桌上。她给他的感觉越来越不一样,明明不过萍水相逢,身份悬殊,可他却能清晰记得她眉眼间的疏离和黑暗,只是这一切不过都只能如这一条怀溪,虽被来往船舶激起波浪,却终归归于平静汇入渭河。
他是感谢她的,能在他极度悲伤的时候,陪他一段,安慰他一阵。想到这里夜君泽重新将那柄梳子拿起收入了袖中,贺兰明,希望这一世方奕能好好待你,给你一个安稳生活。
寒川见贺兰明疾步出了船舱,变也顾不得许多追着她上了岸,将她堵在岸边一处人烟较少的地方,气愤道:“贺兰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算计什么,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我们见的多了。我劝你还是别动什么歪心思,免得耽误了自己大好年华!”
贺兰明退了一步拉开自己与寒川的距离,玩味的看着寒川道:“宣阳王不是傻子,但他身边的却不怎么聪明。”说罢,贺兰明从寒川身边擦身而过不再回头。
贺兰明明白,寒川不过是为了让夜君泽解闷,所以才在见到自己时不管不顾的将她拉进了船舱,恐怕也是怕他去买东西时夜君泽想不开做傻事。而夜君泽也不过是压抑太久无人可以倾诉心中悲痛,所以才会对她说了许多。
她知道夜君泽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后,他们再无相见的可能。也罢,贺兰明安慰着自己,就算是不见面只要知道他依旧活得很好,她便是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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