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明整整躺在床上两日后,才被随行的郎中允许下地走动活动筋骨,以免伤口皮质粘连妨碍恢复,她很听话,郎中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为了不让夜君泽产生怀疑,她也很少说话,除了适当锻炼外大部分时间都窝在自己的那间船舱中睡觉或者发呆。

    夜君泽因是独自游玩,没有了宫中规矩束缚这几日犹如一只放飞的小狗,每日里都能听见他在自己的船舱里高声夸赞河岸风景如画诸如此类。他也每日都会来探望贺兰明,确保她按时吃药加强锻炼后才会离去,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会抓着她聊会儿天。而每一次贺兰明都是以伤口疼痛或者假寐来摆脱夜君泽的喋喋不休。

    这一日她试着运气活动了活动左右臂膀,感觉轻松了许多。在从妈妈的精心照顾之下,她左肩和背部的伤已然结疤,有了愈合的势头。她下床试着从床头走到门边,感觉自己脚步也沉稳了不少,便想着主动找夜君泽聊一聊,一方面致谢,若不是他自己只怕早已沉尸于河中,另一方面,她也得给自己安排一个合理的身份消除夜君泽对自己的怀疑。

    每次夜君泽来找她时,他身边的侍卫寒川都会投给她一个探究的眼神,这使她在很多时间都不愿见到夜君泽和寒川,深怕对方察觉出什么异样。而身份,贺兰明在进入芙蓉斋之后就知道该怎么跟别人介绍自己。

    这日正午刚过,河面上来往船只行程都放缓了步调。他们这艘船也是如此,因着夜君泽的午休,放缓了船速让船身能更加平稳,不至扰到夜君泽的清梦。

    贺兰明站在甲板上看了看远处烟波晕起的河面,心中莫名起了一阵孤独之感,平日里都是与恒觉和刘小虎一起,做什么事三个人都有照应,她从未一人在陌生环境中这么久,一时间竟是有些不适应。

    也不知恒觉和刘小虎现在如何,她记得霍青那一脚踢在刘小虎的右侧腋下三寸的地方,那么重的一脚,小虎就算是肋骨不断也会裂。那么重的伤也不知他们是回了鄞州养伤还是留在阳城在运河上,搜寻自己的身影。

    就在她担忧间,忽听身后夜君泽的声传来,“你身体刚好些,怎么不在船舱里多休息?秋日河面上的寒风,你这身子骨可是经不起的。”

    贺兰明闻言转身行礼,“见过夜公子。”

    夜君泽倒也随和,笑眯眯的来到贺兰明身边。她比自己低了一个头,身体单薄,此时脸色依旧苍白憔悴,但清冷的眉目间却是带着一股女子少有的英气,他很好奇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怎么会有这种气质在身,可他却不能明着问。

    他忽然想起遇见她时浑身是伤的场景,出发前一夜阳城一场秋雨近乎将所有枯叶打落,他为了防止生变不得不命下人加快回鄞州的脚步。船刚出茶阳港十里,却见河面上漂浮着船舶碎片和许多尸首。他便知昨夜河面上就算是暴雨也不太平,因此催促船夫抓紧开船。

    就在他转身准备回船舱之时,只见不远处河面上的一块浮板上趴着一名女子,女子背部中箭,手指死死扣着木板,迷迷糊糊面露苦痛之色。

    他救人心切,忙命寒川将人捞起。当时的她除了背上的箭,前左肩靠近胸口的位置还有一处剑伤,双手掌心像是被利刃划破,浑身冻的几乎青紫,气息弱到连郎中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救活她,可她却依然顽强的活了下来。

    就在他一边打量贺兰明一边漫无边际回忆时,贺兰明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他这才收起了自己的目光,她,容貌不错。不得不说,贺兰明清秀却略显憔悴的面容,是他以往没有见过的模样,尤其是她忧愁与凌厉混合一起的目光,让他不禁升出疑惑,她没有如宫中婢女般的卑微之感,也没有朝中官宦小姐的傲娇之气,整个人淡淡的,站在那里却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更有种让人猜不透的神秘。

    “这几日一直在养病,也没能好好感谢夜公子的相救之恩。小女贺兰明,家住鄞州,是芙蓉斋的伙计,此次去阳城进货为了赶日程回鄞州,没想竟遇到水匪,我与同伴敌不过水匪人多,为保清白这才投入河中以死明志。”贺兰明这话说的不疾不徐温润有力,倒是让一直好奇她身世的夜君泽一时没了话。

    许久他才回过神来,尴尬道:“哦,原来是芙蓉斋的活计。水匪之事是在我们出港的前一日夜里发生的,不过有人逃出来给官府报了信儿,应该已经在处理了。正巧,我这船也是要去鄞州的,等到了鄞州城,我派人送你回去。”

    夜君泽说完,两个人便沉默下来,不知该如何继续。他本想问一句,她的同伴是谁他可以帮忙打听下落,可见贺兰明并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他便又讪讪的将快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就在二人沉默之际,河面吹来一阵微风,风中带冷,让二人心下生出一丝寒意,秋日已尽眼看着冬天便至。

    夜君泽微笑道:“你平日里是不是不爱说话,怎的这般拘谨,弄得我反而也不会说话了。”

    贺兰明礼貌微笑,道:“平日里是不怎么说话的,还请公子见谅。”

    夜君泽想起这几日去找她聊天,确实是自己说得多对方听得多,但见贺兰明如此客气生疏,反倒不好再问,讪讪道:“你放心,水贼的事情有官府在处理,你好生休养。”说完,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回了船舱。

    贺兰明见夜君泽离去这才收起了方才假意的笑容,心中担忧,算起来她在这船上已经呆了足足六日,如今自己的身体已恢复了七成独自上路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如果让夜君泽大摇大摆的送自己回去,只怕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想到这里,她便决定第二日辞行,从最近的港口上岸,找匹快马回鄞州。

    但自从遇见夜君泽,遇到的事情几乎没有哪一件是在她预料之中。

    入夜,贺兰明刚喝过药准备休息,几声叩门打散了她积蓄起来的睡意。她开门瞧去,只见夜君泽身着烟青色开衫,头上的发髻间插着一只羊脂玉簪,他本就肤白,此刻借着月色全身散发着莹莹一层光晕,看起来那么不真实。

    他兴冲冲的站在门外,见她没睡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贺兰姑娘你没睡便好,明日我们要经过平州,听说平州的皮影戏是大启一绝,若是你不介意,明日我想在平州停船稍作休整,后日里咱们再出发,可好?”

    贺兰明先是一怔,怎料这个七皇子竟然玩心这么重。她本想出口拒绝,但转而一想,不如明日就在平州分道扬镳也好,正想着她却注意到夜君泽眼中的期盼目光心便又软了下来,明日陪他玩玩再走也不迟,于是答应道:“公子既然想去看皮影戏,那便一切听公子安排,我这里不打紧。”

    夜君泽见贺兰明答应自是开心至极,忙点头允诺道:“明日下船,我们先去驿站一趟我送封信回鄞州,你也可以送信回芙蓉斋报平安,之后再去城中瞧皮影戏去。”

    贺兰明淡笑道:“多谢公子了。”

    夜君泽难得见贺兰明没有做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态度,便又道:“你在芙蓉斋中做事,也都是这副面孔吗?”

    贺兰明回道:“老板教我们少说话多做事。”

    夜君泽了然,“你们老板可真严厉啊,可我之前见她也是个随和的女子呢。”

    贺兰明故作惊讶,“公子见过我家老板?”

    夜君泽见贺兰明答话来了兴致,这一路上他都没有什么可以聊天的对象,只有一个他说什么都说“是”的侍卫寒川,因此憋闷的实在难受,如今见到一个闷声闷气的贺兰明总想逗逗她让她多说些话打发无聊时间。今夜前来一是为了明日里能停在平州,最主要的是他吃过晚饭之后实在无事可做无聊的想要跳河,一想到船上还有个贺兰明便又想着来说说话解闷。

    “自然是见过的,玉娘可是一个很不错的老板,我外公府上原在芙蓉斋也进过不少上等的布料,成色和质地都是一流。”夜君泽答道,顺便观察着贺兰明的表情。

    贺兰明用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回应了夜君泽后,随之道:“原来公子也是芙蓉斋的客人。那以后我与老板说说,但凡公子家的布匹咱们都打折出售,以答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夜君泽见贺兰明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忙准备解释,但是刚说句“我不是这个意思……”话还未完,贺兰明便接过话茬道:“公子,天色也不早了,在下新伤未愈需要多多休息,就不陪公子聊天了。”说完后,贺兰明礼貌性的行礼关门一气呵成,并没有给夜君泽任何反应的时间。

    夜君泽只听“砰”的一声,眼前只剩下一扇紧闭的木门,随之门的那一边烛火熄灭再无任何响动。

    夜君泽被如此拒绝心中生出些许闷气,抬起手就准备砸门,可是又悻悻的收了回去,小声嘀咕了一句“女子心思可真难猜。”便转身去甲板上吹风冷静了。

    贺兰明听夜君泽脚步声远去,松了一口气。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可以对霍青对陈若勇那样的人胡编乱造不用喘息一句,可面对夜君泽她总是会下意识的失了些许方寸。这样不受控制的情绪真的快让她承受不住,可她却又不知该如何缓解。她只有拉开两个人的距离,才能防止自己一次次因为说谎而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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