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后,柳叶吐芽桃花绽放,芙蓉斋里也逐渐忙碌起来,订做夏衣和布匹的人也越来越多,竟是有点忙不过来,因此玉娘便吩咐贺兰明三人来店前帮忙,也好通过来往客商熟悉鄞州环境。
这日,贺兰明正整理着货舱里新到的几十匹南锦,却听小厮来报说店里来了贵客,玉娘让她去端茶水伺候。
贺兰明纳闷自己从未被玉娘要求做过这类事,今日一反常态定有蹊跷,因此忙往招待贵客用的凝芳阁行去。
贺兰明刚到凝芳阁门外,只听里面不时传来几声妇人谈笑,随后玉娘便走了出来,见到贺兰明后忙来到身前小声道:“你去找老三,拿几匹新进的艳云纱和南锦过来。”
贺兰明点头正准备离开,玉娘突然又一把拉住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等会儿进去给我看好那个女人。”贺兰明看玉娘的眼神瞬间明白,里面的贵客应该就是他们的目标。
她叫上恒觉和刘小虎一同拿好布匹前来。三人低头恭敬的将手中的布匹呈到那妇人面前的桌案上,随后退到一旁等着对方挑选。
他们神经又一次紧绷起来。
贺兰明低头看着眼前几双脚来回走动。等对方上前挑选布匹时,他们在身后才有了抬头的机会,只见面前站着三个人,一个是玉娘,一个是穿着华贵,头戴两只牡丹步摇梳着鄞州妇人流行的鬟云髻头饰的女子背影,另一侧站着一位身着青色云锦绣如意祥云的少年。
只听妇人道:“泽儿,难为你还能陪着姨母来,你瞧子冲,从回到鄞州到现在就在大理寺里不知忙些什么,今儿说好他来临了又成了你。”
少年笑道:“姨妈别说客气话,表哥有事忙自然是好事,再说平时我也没这个机会陪姨母,刚好借着机会陪陪您。”
妇人语气中尽显慈爱,“难得你还想着姨妈,你看看这几匹布,都是芙蓉斋里上好的料子,你选几匹带回去给你母亲,让她做些常服,也给你自己挑几匹。”
少年恭敬道:“一切听姨妈的。”
玉娘在一旁帮衬着,扭头向贺兰明使了个眼色,她忙从一旁方桌上端起两杯茶水放置在托盘中呈到妇人面前。
玉娘陪着笑道:“韩夫人,您与表公子挑了这么久,想必也累了。”随即指着贺兰明手中的茶盏道:“这是前几日我托人从张华山一带采的含山茶,您尝尝味道如何,咱们稍作休息再慢慢挑选。”
妇人闻言回头随意看了贺兰明一眼,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又放在托盘里,转身冲着玉娘道:“玉娘,你这丫鬟长的眉清目秀,小小年纪看着也沉稳,倒不似其他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聒噪。”
玉娘微笑道:“夫人真是抬举她了,乡下丫头哪懂得什么叫沉稳。丫头,还不多谢夫人抬举。”贺兰明慌忙抬头望了一眼韩夫人,只见对方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子,眼角轻微的细纹也掩盖不住她由内而外散发的祥和之态。而一旁的少年,贺兰明不禁一怔,那不正是半年前在金州大街上将自己当做乞丐的男孩儿?
此时他正望着自己,眼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微笑,只是随意瞥了她一眼,便低头喝起茶来并未认出她。贺兰明为了掩饰眼神中的慌乱,忙跪下叩谢,“谢夫人夸奖。”韩夫人挥了挥手道:“罢了。”并未将贺兰明的答谢放在心上,而是转身对少年道:“泽儿,你挑选的如何?”
少年放下手中茶盏点头道:“姨妈您是知道的,我对这些穿衣打扮并不在意,您替我选就好。”
韩夫人淡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姨妈自然知道。只是眼看着你二哥成了婚,子冲也定了亲,这些日子你母亲也传讯给我和你外公说是要帮你物色人选。你父亲那里虽有封赏,但私底下你还得置办几件像样的衣裳,俗话说人靠衣装,过几日便是你十四岁的生辰,也该好好做几身新衣来庆贺一番,让那些闺中女子瞧瞧我们泽儿是何等的丰神俊朗。”
少年仍旧面含微笑回应道:“姨妈,我还想陪母亲几年。”
韩夫人叹了口气,面上忽然带了忧愁之色但却什么话都没再说。
入夜,暗室中灯火忽明忽暗,邱林坐在首座看着贺兰明等人思索着,而贺兰明三人立在堂下也并不开口。
许久,邱林开口道:“今日你们见的韩夫人是如今定远侯韩思明的夫人,明堂那边传来消息,明日她会带着长女韩容儿去鄞州郊外的青龙寺敬香,我要你们想办法把他们绑到此处,其余的事情就不用你们参与了。”
刘小虎瞪着原本就圆溜溜的眼睛,道:“邱主,我们三个小孩怎么对付那么多家丁和两个成年女子?”
邱林瞪着刘小虎,冷哼一声道:“之前你们怎么做的金州案,这一次便怎么做。还用我教吗?这一次你们若是成功了,一人五十两。”
刘小虎想起金州张府那一张张带血的脸忽然打了一个冷颤,明知道这就是他们此生的命运可他仍旧有些许的不习惯。
刘小虎正想再开口却被恒觉阻拦,只见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却恭敬道:“属下定会完成任务。”
贺兰明紧随其后道:“遵命。”
刘小虎见他二人如此,只好讪讪的低头领命道:“属下遵命。”
邱主见他们三人如此恭顺,心中颇为满意,嘴角不由自主的扬起一个弧度,道:“明日夜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午夜,贺兰明坐在门槛上望着万里星空,想起白日里那位少年,他依旧是那样美好,犹如一缕柔光照射进她的心房,让她回忆起来便如置身一汪温泉,满心洋溢着温暖。可她越是想起他的阳光美好,越是能感受到自己的肮脏不堪。
她不禁心生悲凉,这一世她只能活在这无边地狱中仰望着他的美好,就算有一日她能顺利逃离,而他也是她终其一生也无法达到的彼岸。
正想着,恒觉给她披了一件外衣,坐在她身边,“在想什么?”贺兰明摇摇头,恒觉见她情绪不高,便道:“今日在店里,听韩夫人说起生辰之事,我倒是觉得有些惭愧,咱们这些年在山中练武不知年月,还从未知道彼此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贺兰明想起养父母捡到她时是夏日日头正猛的时候,因此她的生辰便自然而然的被算作是六月,“我是六月被养父在河边捡到,因此生辰便是六月十五。你呢?”
恒觉望了一眼星空,道:“咱俩生辰倒是离得近,老和尚告诉我我是六月初五生的。”
“小虎呢?”
恒觉回头望向早已呼呼大睡的刘小虎,笑道:“他啊,我知道,他自己说是开春生的,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贺兰明低头轻笑,但一晃间嘴角原本挂着的笑意却渐渐消失。恒觉见她如此,便知她的心思只怕又回到明日的事情上,也只好再次开口“明儿,又在想明天的事情吗?”
贺兰明收起方才的思绪,沉思道:“我得想一个万全的法子,保证咱们万无一失。”
恒觉淡笑拉起她向着玉娘的寒霜院走去,贺兰明诧异但随后明白恒觉的用意,便跟着恒觉一同向寒霜院行去,留下还在呼呼大睡的刘小虎梦着周公。
“什么?”玉娘惊异的望着眼前两个孩子。
贺兰明解释道:“玉娘,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我们这里只有你一个大人,所以……”
玉娘皱眉挥手道:“我不同意,这件事邱主……”
还没等玉娘说完,贺兰明继续道:“就如今日一般,你将她们引到我们面前便是。”
玉娘想了想道:“你们可知今日来的韩夫人是什么人?”
贺兰明和恒觉互看一眼,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若说知道,夜里邱林已经告诉过他们是定远侯府的女眷,若说不知道,除了这点关系外,他们确实也不清楚邱林为何要绑架这对母女。
玉娘喝两口茶舒缓情绪,道:“韩夫人的丈夫定远侯是当年宸太妃的远房侄儿,之所以他能在韩家那次事件中不被牵连,全仰仗他是当朝襄国公的长女婿。而且当年他镇守北境并不在鄞州,那之后为了避嫌便辞了军务,因着襄国公的力保回鄞州得了这么一个闲职。”
说到这,玉娘的嘴角浮上一抹嘲讽的笑意,“他当年为了表忠心,将自己的名讳从韩家家谱中抹去,以示与韩家划清界限。更重要的是,他是当今陛下的连襟,韩夫人的妹妹是如今陛下的淑妃,淑妃膝下还有两子。”
贺兰明震惊,没想到韩思明为了活命居然可以舍弃自己的家族。在这样的时代中,家族对于一个男子来说是表明出身与地位的荣耀,只要有一个背景强大的家族,就算是行走江湖也会被人高看一眼,更何况是门阀世家子弟,借着这样的背景什么样的官职不能某得?而韩思明竟甘愿用这样的办法与韩家划清界限,看来在他眼里个人命运比家族的命运更为重要。
贺兰明此刻终于明白了邱林的举动,绑架这母女二人,只怕与当年灭玄空门,还有杀和亲使是一个缘由,替韩府报仇。
玉娘见贺兰明和恒觉不说话,继续道:“你们在芙蓉斋半年,见的达官显贵也多了。这样的任务以后也会越来越多。只要是宗主吩咐的我们都得杀,知道吗?之所以跟你们说这些,是让你们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心里也有个数。”说完玉娘还不忘用眼神示意二人是否明白了自己的话语。
贺兰明与恒觉目光镇定的立在当下看着玉娘。玉娘见两个孩子如此,好奇道:“你们今年多大了?”
贺兰明一愣道:“十三。”
老三望向贺兰明道:“十五。”
玉娘不禁叹了口气道:“年纪也太小了些。”
贺兰明低头不语,她对玉娘没有什么好感却也没有什么厌恶的地方,就算玉娘对他们再好,可想到她不过是得了邱林的命令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后,那原本心中升出的几丝感激之情便也荡然无存。
玉娘见贺兰明和恒觉又沉默下来,思索一番道:“明日一早,我会去帮你们,之后的事情你们自己小心,但仅此一次。”等了会儿,玉娘又道:“不论任务能不能完成,你们首先要保证你们自己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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