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走到门前，殿门便已经打开。门旁伺候的小监更是不能再殷勤地早早为长公主打起帘子。
李婵也不推拒，毕竟如今宫中除了皇上太后，谁不敬她三分。
这是天子给她的荣宠。
甫一进殿，却没有李婵预料到的温暖如春。与她的明光殿相比，这天子所居的永安殿几近可以算说得上寒冷。
前殿座上空空，李婵在宫人的接引下往侧殿的书房走去。
穿过重重屏风与垂帘，李婵终于见到了端坐案前的皇帝。
可即便是在这小书房中，李婵也仍觉得有几分冷意。
她下意识拢了拢大氅，而案前的阿弟也从奏书中抬起了头。
“阿姐来了，这么冷的天怎么还跑这一趟？”说着，一边又吩咐着宫人们将放在角落的暖炉移近。
将身上的大氅褪下递给苍青，李婵也在阿弟身边坐下。
碰了碰皇帝的手，倒是还有几分暖意。李婵却还是忍不住劝道：“这样冷的天，怎么讲暖炉放得那么远。连大袄都不曾披一件，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好！”
李炎笑了笑：“阿姐不必为我忧心，那炉火放近了反倒燥热。是我特意吩咐他们弄凉快些，也好静心看书。”
正说着话，李炎突然好像呛着般咳了两声。再一抬头，便看见阿姐紧皱的眉头。只得忙不迭地解释道：“阿姐莫要担心，只是我刚同两位臣子们说了会话，现下嗓子有些干了。”
李婵还能怎么说，只能没好气地嗔了阿弟一眼，又将自己带着的手炉塞进他怀中。
“上壶蜜水给陛下润润嗓子。”李婵朝身边的苍青吩咐道，“记得用热些得水烫了来。”
“前朝事情繁杂，陛下专心朝政，但也不能亏空了自己的身体。”
李婵语气温和而恳切，皇帝脸上也多了几分柔和：“阿姐说得是，我记着了。”
“这样的雪天你都会记挂着阿姐，我不过前来看看陛下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婵笑着说道，一边嘱咐永安殿的宫人们要时刻提醒陛下注意身体安康，众人齐声称诺。
就着宫人们送上的蜜水，姐弟二人又说了会话。
“说起来，我都有好些天不曾去看望王兄了。”，李婵握着杯盏，温热的蜜水为她带来几分暖意：“前些日子病着，虽然有心记挂，却实在是没有精神。”
李炎一手端着蜜水浅酌，另一手仍抓着奏书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闻言说道：“昨日王府的太医才进宫请安，说是皇兄身上的毒症已有减轻的症状了，想来他们也算尽心。”
提及王兄中毒一事，李婵也略略有些心紧：“下毒之人还未查出来吗？”
李炎默然，将手中的奏书放下摇了摇头。
“我虽有心怀疑是瘐家下的手，这细查了这么久却仍未查到证据。到了这个时候，就连王兄到底是被王府中的奸佞之人下的手还是被外头的贼人暗害都还未查清。”
李婵也皱起了眉头：“瘐家为何要对王兄下此毒手，旁的人可曾调查？”
只听皇帝冷哼一声：“他们，自然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只见皇帝从案几上的锦盒中抽出几张折好的薄纸递给李婵：“或许是朕亲政，碍了某些人的路。只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朝皇兄下手！”
李婵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皇帝，将那写满字迹的纸张展开。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自皇帝亲政以来有所不满的世家动向，以及近几年是否与东海王府有过联系。
在后面还夹杂着几张王府下人的口供，寥寥数语却又牵扯到更多的人。
一字一句将纸上所有内容看完，李婵心中冷意更甚。
小小一个东海王府，却藏了各个世家的眼线探子。可这么多嫌疑之人，却偏偏查不出任何与王兄中毒有关的证据。
暗恨之余，李婵不禁喃喃道：“王兄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李炎放在桌案上的手也攥紧了拳头，语气竟有些森然：“他们自然关心兄长！若是有一天朕死了，他们倒是巴不得拥立皇兄为帝！”
李婵心中一紧，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低着头将手中的写满肮脏玩意的纸张重新折了回去，半晌才缓缓道：“到底好些天没有去瞧瞧王兄了，我不放心了。明日我便出宫去王府一趟。”
李炎却摇了摇头，“阿姐你的汤药都还未断，这几日天气也不好。虽说王府离宫也不远，但来回也是波折，阿姐不如等过些日子天气好些再出宫吧。”
见李婵脸上仍有犹豫，李炎接着道：“这两日宫中查出不少宫室要重新整修，又因着这场大雪宫里宫外整个洛京都乱糟糟的，实在是不宜出宫。若是阿姐不放心，便让府上的太医日日进宫与阿姐报备着。”
李婵闻言也不好再说，点头答应了。
皇帝见状也放下心来，随手拿起放在身边的奏书看了眼，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笑着对李婵说道：
“说起来阿姐前些日子提的北疆事宜，如今倒是有人选了。”
李婵眼前一亮，忙开口追问：“哦？是谁？”
原来之前李婵几次三番在阿弟面前提起要重整北疆驻军之事，李炎虽面上不显但还是上心了的。
前些日子还与李婵说道欲寻个近臣代天子巡视北疆驻军，也总算能让李婵打探到一些北边的消息，不至于那么心焦。
可毕竟天子如今身边亲信的臣子不多，又是在岁末各种政务堆积正是用人之际。何况北疆一行必定凶险，若是寻常臣子只怕是有命去无命返了。
何况北疆驻军繁杂，不仅有中央朝廷指派的驻军，还有各地州府世家的拥军，水深得很。一般不晓内情的臣子就算去了，也恐怕并无大用。
兼此种种，到一时真没有什么好人选，此事便也耽搁下来了。
没想到今日倒是有这样的好消息，李婵原本都准备若是真的没有法子开春之后她就像皇帝请命，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去一趟北疆。
如今有了人选，李婵的把握也大了几分。
毕竟她身为长公主，就算皇帝答允她前往北疆，但难免声势浩大。只怕她就算到北疆走一遭，也查不出什么东西，还会引起世家们的警惕。
即便这些年来世家一直没有什么大动作，可世家们确实一直忌惮着他们李家人的，李婵对此心知肚明。
李婵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却在听到皇帝说出人选时通通消失不见。
“想来阿姐你也认识，就是颍川谢氏的谢温，谢尚书郎。”
“说来谢温似乎也曾提起过北边驻军的事情，想来他对此事也应有些看法。难怪此事我不过略略提了几句，他便自请北上。”
李炎说着，脸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
可一旁的李婵却失声问道：“怎么会是他！”
李炎一顿，似乎有些惊异阿姐的反应：“阿姐是觉得哪里有不妥之处吗？”
李婵定了定神，却不知要如何解释，只能干巴巴地说道：“只是听闻这位谢大人似乎只以风姿闻名，竟不知他还通晓兵事。”
“哈哈，我也觉得奇怪呢！”，李炎闻言也笑了笑：“之前只觉得这位谢郎对政事颇有些见地，倒不曾想是个热血之人。”
他侧头对李婵说道：“阿姐若有机会可以与这位谢家郎君说说话，说起来阿姐与他倒是可能有许多相同的见地。他也曾多次在私下与我提及王家与北疆之事。”
李婵只觉得心中一紧，像是有烈火一路从心口烧进嘴中，只怕连说话都会颤声。可她仍开口，像是波澜不惊的样子道：“是吗？那下次这位谢大人来永安殿请见的时候阿弟可要叫我来与他见上一面。“
李炎顿了片刻后，笑道：“有何不可！”
李婵不知自己是怎么出的永安殿，在阿弟面前是不是又漏出了什么端倪。直到坐在明光殿里，被苍青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殿下！”
李婵掐了掐掌心，勉强让自己稳住心神。
“怎么了？”
“公主府上的段嬷嬷持帖进宫请见殿下。”
李婵怔了怔，兀地站起身来：“快见保母请进来。”
片刻后，一身棉袍的段姨便被明光殿的宫人们引了进来。
李婵快步上前，扶住想要行礼的段姨，而身边的宫人也在苍青的带领下识趣地退了出去。
一时内室之中就只剩下了李婵二人。
“这样的天气段姨怎么进宫来了，天寒地冻，雪地难行，段姨实在应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两人相扶着在榻上坐了下来，段姨倒是笑着说道：“奴的身子还强健着呢！这样的雪天也算不得什么。”
“奴身在宫外离女郎甚远，竟是昨日里才知道女郎都病了好几日，奴总要进宫亲眼见见女郎才放心的。”
李婵忙说道：“不过是前些日子吹了会风，明光殿这么多宫人照顾着我，现下早已大好了！”
虽听得女郎这么说，段姨脸上却仍有些愁容。
她也不言语，只是默默地将李婵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而李婵也任她看着，还站起来让段姨好好看看自己。
“以前在豫章时，女郎从未这般轻易生病。”，段姨眉眼间仍带着几分愁苦，话语中也含着几分心酸。
见状，李婵也难免有些神伤。只是心中却仍有其他记挂的事，仍打起精神安慰道：“段姨”
“我瞧着女郎似乎又瘦了些，宫中锦衣玉食女郎怎么反倒清减了呢？”
见段姨眼中含泪，李婵也不禁眼眶一热，投进保母的怀中。
“段姨不必为我忧心，我在宫中一切都好。段姨在府中更是要照顾着自己，府中奴仆若有不省心的一律发卖了就是。旁的事情都不要紧，唯有段姨切莫再为了我劳心费神。”
“女郎说得是什么话！”，段姨安抚般拍着怀中女郎的背，一如在豫章那十年里，段氏女便是这般安抚着当初的女娃长大：“我自幼便服侍在夫人身边，后来又有了女郎，自然至死前的最后一刻都是要满心记挂着女郎的！”
“段姨”
二人温情片刻，还是候在外头的苍青将近日李婵的汤药送了进来，才止住。
因长公主的保母候在身边，苍青也只将汤药送上便退下。
段姨看着李婵将汤药饮尽，亲自为其奉上蜜水后，才将贴身藏着的一沓密信拿了出来。
“女郎，文蕲的信今早便送至公主府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