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儿说,给他们五十分利?”张见山听完言恒的话,面带不解地问,“那银子是她每日手不辍笔抄书挣回来的,她竟然拿去给仇人?”
言恒笑道:“见山有所不知,凡是生意,须得投入本金。我们做生意的,只要利润丰厚,投入再大也舍得。今日苏娘子愿以五十分利许之,所谋的便不是那一两倍的回报,她要的是人家的身家性命啊。”
言恒说完这话,故意留心观察张见山面上神色。他那娘子心机如此深沉,他究竟知还是不知?
却见张见山摆手笑道:“文定你说笑了。我那娘子傻乎乎的,这五两银子恐怕要打水漂。你是见过大世面的,莫要同她一起胡闹。”
“这怎么会是胡闹?你不知道……”言恒略略一顿,道,“你不知道,她已经将后面五步十步都看好了,我看那赵姨娘是插翅难飞。”
张见山却笑得更爽朗了:“一介女子,就是会打打小算盘,文定莫要把她捧到天上去。她今日门都没出,就围着灶台做了几个小菜,上哪去取人身家性命?哪有本事叫人插翅难飞?”
言恒见他全然不信,赌气道:“你呀,你是不信自己的娘子,也不信我的话。她今日已经同我说了,一个月后,她要亲自去料理那赵炎,还将会面的地点都交我安排,想的可比我细致多了。”
“哦,是么?”张见山深深看着言恒,“怜儿还有这本事?”
言恒道:“三十六计,攻心为上,交易更是如此。见面地点挑选在哪里,如何接待,喝什么茶,她都想得一清二楚。你看着吧,到时那赵炎和他表妹,怕是要将全副身家双手奉上啰。”
张见山摇摇头,笑道:“我不信。”
言恒赌气道:“你不信,到时便同我一块去。我在城外寻个庄园,他们在里面谈事,一举一动自有我的人来报。我陪着你作壁上观,也学学你家娘子是如何谈生意的。”
言恒见张见山就是不信他那娘子有天大本事,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偏要证明给他看。这经商做买卖,谈判计锱铢,学问可大了,一点也不比朝堂上唇枪舌剑、尔虞我诈简单。
张见山笑道:“我还不比你清楚我家娘子有几斤几两,去便去!我们打赌,就赌怜儿能否套出她那副嫁妆来。若是能,便是我输了,任凭你处置。若不能,便是你输了,你给我赔一个月的酒来。”
言恒听了,抚掌大笑。“好!我俩打赌!胜负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要是快,还能赶在过年之前见分晓。不论输赢,我都带酒来。你输了,这酒算我赔你的。要是我输了,这就算你请我的。大雪封山之后,我们住进新居,喝上一个月!”
苏怜在隔壁,也不知道他俩到底在聊什么,那笑声都传到隔壁来了。却哪里知道,言恒已经将她交代保密的事情说了个底儿掉,两个没心没肺的男人还拿她报仇的大事来打赌。
言恒喝多了,张见山送他去里正家借宿。苏怜带着阿吉回家,收拾残局,催促阿吉洗漱沐浴,还要哄他睡下。
张见山回来时,阿吉已经睡熟了,苏怜在他身边和衣而卧,看来是哄孩子哄得自己也睡着了。
他走过去帮她把被子掖好,看着小娘子熟睡的脸庞,心中渐渐泛起温柔的涟漪。
身为女子,她也着实不易了。经历了这么多难事,她也从不叫苦,反而活得如此阳光。
怜儿是个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就生机勃勃。张见山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他想起自己的身世,嘴角又沉下去。
可惜,她只能照亮他心里某一小片角落。他的命运是无边的黑夜,还有许许多多残酷的事等着他。
***
新家开工之后,阿吉和狗儿天天跑去工地上看工匠们营造。狗儿特别特别喜欢看起房子,看得入迷,那功课都快荒废了,一心想长大了便去学做营造工匠。阿吉心气高些,他的梦想是读书考功名,每日跟着工匠们玩半个时辰,仍回家来跟着苏怜一起读书。
两个孩子的功课渐渐拉开了差距,苏怜也只得因材施教。这几日,她已经开始教阿吉读背论语,狗儿还在三字经上磨洋工。即便如此,狗儿也比托在里正那里读书的其他张家子弟进展更快。
村里人听闻县城有个大财主跑到张家村来兴建别院,张见山家也跟着沾光,一个二个都羡慕坏了。天天都有人端着碗跑到那别院和张家新宅的工地上来回梭巡,或是直闯张家打听这打听那。
谈论的人多了,渐渐便又生出些不好的言论来,有的还特别难听。有说那言大东家垂涎苏怜的,有说张见山卖妻的,渐渐往着没谱的地方去了。苏怜从狗儿他娘那里听说之后便忧心忡忡,担心张见山听到了又要不高兴。她哪里知道,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张见山把家里晾晒好的腊肉拿出来,带着苏怜,于大雪这日挨家挨户去拜访。借着拜访之名,当着村人的面猛夸自己娘子,又解释了那言大东家为何要到张家村建别院,只说言恒听人说这祁云山得天地灵气,张家村正好在风水位上,久居于此可以益寿延年,所以一定要在此处建宅。这番说辞把村人们哄得一愣一愣的,个个心花怒放。
张见山又吹嘘言恒家财万贯,还是独身,缺个体己人,鼓励大家把自家闺女都好好拾掇拾掇,没准哪天就给言恒看上了。
这一番迷魂汤灌下来,村人无不通体舒畅,仿佛自己久居深山得天地灵气,也即将成仙了。注意力也从指摘张家娘子转移到如何攀上言恒这个高枝。收了人家苏娘子做的腊肉,他们也不好意思再传人家的坏话。
苏怜第一次见识张见山圆滑的一面,他那番说辞,就连她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终于拜访完最后一户人家,张见山推着一架空空的板车,苏怜见他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总觉得自己似乎被他的外表骗了。
“我今日才知道,原来见山哥哥也如此巧言令色。”苏怜半带取笑地说。
“怜儿为何说‘也’?”张见山瞟了她一眼,嘴角含着高深莫测的笑。
苏怜道:“你将村里的闺女们都引到言恒跟前去,他可是要被烦死的。”
张见山却笑了:“他若不被烦死,我便要被烦死了。”
苏怜一听,扑哧笑了。
这段时日,言恒整天往张家村跑,老是缠着张见山,要带他进山打猎,找他喝酒,张见山已是不胜其烦。
“言恒为何这么喜欢你?老是缠着你不放。”苏怜问。
“怜儿嫉妒了吗?”
“我嫉妒?嫉妒什么?”
“嫉妒我比你更得男子青眼啊。”张见山笑道。
苏怜一听便气结,感觉膝盖中箭了。她一向就是不讨男人喜欢,从上辈子以来就是这样,不然怎么会两辈子都没谈过恋爱。
“是了是了,你最棒了,不但貌美如花,还会说话,哄得全村人都为你倾倒。”苏怜没好气地说。
张见山开怀大笑。过后,他柔声劝解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怜儿想出头,总免不了会被他人议论。不可太过介怀,也不可毫不计较。人心的事可大可小,怜儿若既想做事又要长久立足,还得想想如何收复人心。”
听了这一番话,苏怜陷入沉思。自己上一世便是风头太劲,只顾自己往前冲,丝毫不理会别人的闲言碎语,实则那些议论之中都包含着人心。不收服人心是不行的,自己坠海都无人搭救,不就是因为她在别人心中已经死了吗。
“见山哥哥说的极是,只是怜儿向来不懂得处理人际关系,于这些事上一窍不通。”苏怜自责道。
“怜儿如此聪慧,只要花上万分之一的气力,自可处理妥当。”张见山道。
苏怜一心想着如何收拾自己在村里的口碑,走路也失了神,几次差点掉进路边的水沟里。
张见山见状,便让她坐在车上,慢悠悠地推着媳妇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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