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冬冬”的鼓声响起,就像是晚上隔远听黄河水,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岸边堤坝。

    在鼓声中,举着各种旗帜的宋军,列成一个个方阵,缓缓从南边、东边,向灵州城而来。隔得很远,密密麻麻的队伍,漫山遍野,彷佛洪水在不断涌来,慢慢包围灵州城。

    李察哥知道,这一个方阵,就是宋军的一个步兵团,足足三千人。有长矛手、刀牌手、弓弩手...配置齐全,完全作为一个作战单位投入战场中。

    从南门和东门,也不断涌出夏军,他们背靠夏州城,列成一个个阵形。

    宋军有投石机和烈焰弹这两个大杀器,躲在不大的灵州城城里固守,很容易被他们烧成灰。所以趁着宋军还没有逼近到射程内,先把主力放出,列阵对战。

    李察哥还精心准备了一件秘密武器做杀手锏,计划在关键时刻投入使用,一举逆转战局。

    他看着夏军正在布成一道六里长的军阵,里面步兵占多数,只有少量骑兵,或作为传令兵,或作为预备队,孤零零地集中在角落里。

    李察哥心里凄苦。

    往日拥有强大骑兵的夏军,居然窘迫成这个样子。

    但他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一来是作为防守方背城而战,又没有打算逃走,摆那么多骑兵意义不大。

    二来这两三年来,居延海、凉州等地丢失,夏国失去最大的牧场。

    河南之地的绿洲还能产部分战马,但时常被宋军乔装打扮袭扰,仅能自保自给,多余的马却是没有。

    与河湟之地也被完全切断,想买马也买不到。

    难以启齿的是,这两三年,西夏一直处于饥荒状态。偏偏贵族首领还在疯狂地倒卖粮食和牛羊战马,下面饥饿的军民们只好悄悄杀马充饥...种种因素加在一起,西夏的骑兵日渐减少。

    余下的骑兵主力又需要布置在北边,狙击绕道的朱雀旗军。所以灵州城里,也没有太多的骑兵了。

    没有足够的骑兵,就谈不上机动力量。

    所以四月份起,宋夏两国因为清远关惨桉重新开战后,夏军在南线处处被动,只能固守城池,等着被宋军一一调略和拔除。

    作为夏军南线总指挥的李察哥,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有时候他在想,朱雀军出居延海,绕道北辽上京道,极有可能是宋国故意放出的消息,目的就是让兵力本来占劣势的夏军分兵。

    不管这个猜测是对还是错,但他们的目的确实达到了。

    南线再紧急、再溃败,北线的夏军就是被按在那里,一兵一卒也不敢动。因为朱雀军从北边杀过来,如果没有阻挡,可以顺着黄河一口气杀到兴庆府城下。

    李察哥深吸几口气,平息心里的郁愤。

    他举目望远,看到宋军已经布好阵形。

    一道七八里长的红色河流,在灵州城南边东边三四里远的地方流淌着。那些随风飘动的旗帜,彷佛粼粼波光,在阳光下荡漾着。

    阵势摆好,他们该进攻了。

    李察哥的念头刚起,听到数百号角吹响,接着上百面大鼓被敲响。如风如雷,洗礼着灵州大地。

    “圣人作神兵,以定天下厄。炎炎昆冈荧,汹汹洪河擘。雷霆助意气,日月沦精魄。一旦会神武,四海屠凶逆!”

    数万宋军齐声放歌。歌声高亢雄浑、一唱三叹;康慨激昂、豪迈壮烈。踏着这如潮如海的歌声,宋军徐徐向前。

    “不动如山,其徐如林!”李察哥心里默默念道。

    “殿下,宋军唱得谁的诗?”嵬名安惠扶着城墙,抵抗着如飓风一般扑面而来的声势,稳声问道。

    “尚父,宋军唱的是节选范文正公的诗。”

    “范公?”嵬名安惠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敬畏,“只有他才做得出这样的诗来。宋国...为何人才何其多!”

    他狠狠地拍了拍跺墙,愤然道。

    “来!我的头盔!”嵬名安惠大叫道。

    侍从连忙把头盔奉了上去。

    嵬名安惠双手缓缓地把头盔戴在头上,决然地说道:“国家存亡之际,我等身为宗室重臣,与国同运,只有奋死一战了。殿下,待会让我带精锐出击。胜,扭转战局;败,一死殉国。”

    李察哥看着这位比自己父亲还要年纪大的老者,默然一会,弯腰作揖,恭敬地行了一礼。

    嵬名安惠浑浊的眼睛里荡漾着泪花,“大白高国立国百年,要是没有为国尽忠、以身殉国的忠义之士,后人该如何看待?就让老汉我,尽尽这份微薄之力吧。”

    说罢,他转身离去。

    李察哥的泪水迷湖了视线,看不清那沧桑的背影,但他知道,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杀!”巨大的喊声惊醒了李察哥。

    他抹了一把泪水,冲回到城墙后,重新看向城外的战场。

    宋军以三个巨大的长矛方阵为核心,向夏军展开了攻势。

    每个方阵有一千五百名长矛手,组成两个并列的横方队。每个横方队有五十列,十五行。每一个士兵身穿铠甲,手持一丈六尺长的长矛,肩并肩地站在一起。

    锋利的长矛举向前方,一眼看去,密密麻麻,彷佛是数不清的锋芒向你铺天盖地地压过来。

    在横方队后面是弓弩手。他们站在长矛手后面,与前面方队只隔着两三米。每六百人分成一个五十列十二行的横方队。一千二百名弓弩手组成了两个横方队。

    前后左右四个横方队,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方阵。还有两百名身披轻甲,手持圆盾钢刀的率先,他们都是陪戎,即是全团预备队,又协助军官们指挥士兵们。

    长矛手随着鼓声的节奏,整齐地向前推进。弓弩手在后面紧跟着,到了射程内,他们会停下脚步,用抛射方式,射上三轮箭失,对前面的敌手进行火力打击。

    三轮射击完毕,连忙快步跟上前面的长矛手。

    长矛手步伐很稳定缓慢,走得十分坚定。弓弩手则脚步轻盈,射三轮又跟上。整个方阵一点都不乱。

    宋军三个重装步兵团,组成三个长矛方阵,徐徐向前,压制住夏军后,便不再动了。

    其余的步兵团,以营为作战单位,摆出鸳鸯阵势,从三个长矛方阵间隙中冲出去,与夏军展开厮杀。

    能坚持到现在的夏军官兵,都是忠勇之士。他们知道此战关系重大,所以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勇武、鲜血和性命。

    他们身穿各色衣甲,举着各种兵器,奋勇向前,悍不畏死。

    宋军胜在训练有度,配合默契。

    夏军是咆孝的虎豹,宋军是沉寂的狼群。

    厮杀在每一个地方进行着。

    这里,四个宋军用盾牌死死地抵住发疯一般的夏军,任凭他们斧噼刀砍,就是巍然不动。长枪手挺着长枪,从盾牌间隙里拼命地往外乱戳。

    每一枪戳出去,都有戳进血肉的感觉。抽回来时,都是鲜血淋漓的。

    苗刀手站在两边,与绕过来的夏军殊死搏杀。在最里面的弓弩手寻找着每一个看得见敌人,狠狠地给他来上一箭。

    在他们眼里,除了同伴,会动的都是敌人。找准空隙,狠狠地戳上一枪,砍上一刀。此时战场上的人,无论宋军还是夏军,都被杀戮和鲜血,刺激成了野兽。

    他们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盯住了对手,咬牙切齿地要把他弄死。就算刀砍缺了,枪折断了,用手掐,用牙齿咬,他们也要把敌人置于死地。

    上万人惊天动地地厮杀,腾起高高的黄色尘土,如帐幔烟纱,笼罩在双方军士的头上。只是慢慢的,这帐纱被鲜血浸透,似乎变得血红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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