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阳光努力着,依旧刺不破云海与粉尘,大地依旧迷蒙一片,有人披着雨衣来到了仓库门口。

    管家和黑格尔同时感受到强烈的危机感,那个人掀开雨衣的兜帽,露出一张精瘦的脸,皮肤不算好,坑坑洼洼,有红斑,他往前走了一步,抬起一双阴鸷的眼。

    雨衣下蓝光骤现,黑格尔断臂的肩头出现了一个恐怖的缺口,等离子武器。

    他说:“放人。”

    管家看到宁负已经昏死过去,抽出了手杖。

    “你是什么人?江依的人?”

    来者摘下雨衣,他一米七多,身形干练,平头,小臂上肌肉紧实,一道一道,仿佛坚硬的铁木。他向着管家直冲而去,简单一拳,管家横飞出去。

    高度机械化的身躯似乎有些不堪重负,江依的拳也够快够狠,但比起面前这个人欠缺了太多力量。

    管家站起身来,看着胸口的凹陷,钛合金锻造的肋骨向内弯曲,普通人类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力量。

    那个人看出了管家的疑惑,说:“注射血清又不是你的专利。”

    管家再次问到:“你是什么人?”

    那个人从来都不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又是一拳,管家用手杖抵挡,钨钢居然被生生打断,这是不容置疑的力量碾压。

    那个人再度向前,将管家的一只手臂直接撕了下来,金属手臂化作球棒,猛击管家的面门。

    地上有血,也有电解液,管家引以为豪的高强度机械身躯被那个人徒手撕烂,拆地七零八落。

    一脚跺下,管家的大脑直接化成一滩血泥,金属器件还因为短路冒着火花。阿列夫组织的头目此刻彻底死透了。

    那个人看像黑格尔,问到:“你呢?”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威严和压迫。

    黑格尔沉默,面前的这个人就像是一道极其纯粹凝练的光,平静,却蕴含着焚灭一切的恐怖能量。他很清楚,哪怕是自己的全盛时期,也接不住这个人的一记直拳。

    他曾一度认为自己就是人类最强,也最接近极限,后来他发现深藏不露的管家拥有着更加可怕的实力,然而短时间内,他的认知被再次颠覆,面前的这个人强到让黑格尔匪夷所思的地步。

    而且这个人似乎根本没有全力以赴,他就像一片海,深不可测,拆了管家就和动动手指一样简单,黑格尔第一次感受到绝望。

    宁负醒来的时候,看到周围全是往来的人,有医生,也有军人,墨绿与白色的防护服交替着。仓库顶棚发出砰砰的响动,是雨点落下发出的声音。

    他没有找到漏水的地方,这是哪里?

    难道人死后真会去往别的世界?天堂还是地狱?

    身体还是剧痛难耐,但是腹部的伤口已经愈合了,稍稍用力依旧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他摸了一下耳边,量子通讯器恢复如初。

    他望向原本应该漏水的地方怔怔出神,手指还搁在全新的量子通讯器上。

    这时,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看了,我没事做就找了点东西给堵上了,你醒得可真慢呀!”

    宁负费力地转过头,看见嘴里叼着草茎的典越。

    “怎么是你?我......”

    宁负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典越手中把玩着被管家打烂的量子通讯器,说:“这玩意儿我研究了一下,也顺便给你做了个新的。”

    周围穿着防护服的军人和护士来回走动,这里已经成为了一座安置点,大批的研究人员正在赶来的路上,相信他们用不了多久便可以研制出急缺的抗辐射药剂。

    “你那个大学舍友,赵翎,还活着,他开着军舰把阿列夫的船差点撞沉。”

    “徐策,你那个朋友,我在半山腰捡到的,这会儿睡得跟个猪似的。”

    “你女朋友应该还活着,没找到尸体。后面的确有液体炸弹爆炸的痕迹,但是怎么着应该都会留点痕迹,大概率是自己跑了,别太担心。”

    “咱之前的高中情况不太好,阿列夫往那边也打了一发核弹,因为附近有个空军基地。”

    “江依,我没赶上,过来迟了。”

    宁负呻吟着坐起身来,靠着墙:“从美国来的?”

    “对,出事儿的时候我正在南边演习,开着飞机就跑过来了,要是再迟点儿,就见不到你小子了。”

    “我命大。”

    “可不么。”

    “想吃烤羊肉。”

    “我也想,问题是现在没得吃啊,鲜切的羊腿肉,真香。”

    “想喝白开水。”

    “这个......现在也不好办,自来水都被污染了,大概率辐射超标,给你整点矿泉水算了,等着。”

    典越起身去找矿泉水,宁负尝试连线加百列。

    “主人,您没事就太好了。”

    “你那边一切都好?”

    “电磁辐射导致部分设备失灵,在加紧抢修中,不过基本功能早就全部恢复了。”

    宁负的记忆是断断续续的,像是喝了很多酒,中间有些片段怎样都无法想起。不过他之前倒是有过喝酒断片的经历,所以也没有太过在意。

    典越把拧开的矿泉水递到宁负嘴边,甘洌清甜,沁凉浸润口腔喉咙,漫过火燎疼痛的胸口,落在饥饿的胃里。

    典越说:“一会儿开饭了给你抢两个鸡腿去。”

    “我的伤?我昏了几天?”

    “不太久,我来的时候你应该刚昏过去,伤口我给你缝的,现在有愈合喷雾,这种程度的外伤也不怕。闲着也是闲着,你那个朋友,徐策的伤口是你给包的?你咋还和高中的时候一样笨手笨脚的,胳膊断了,你绷带从另一边的腋下绕过去呀,干嘛非得缠人家脖子上?”

    “就你手巧,你咋不绣花去?你不也和高中一样,闲不下来么。”

    典越嘿嘿一笑,说:“开饭了!”

    宁负饭盒里果真有两个大鸡腿。

    典越其实没有多抢,他只是把自己的那份让给了宁负,反正宁负浑身都是伤,也不能探脑袋过来看。

    宁负说:“不如高中食堂。”

    典越往嘴里扒着饭,闷声说:“快吃吧,往后几天估计只有压缩食品了。”又吃了几口,他抬起头来说:“确实不如高中食堂。”

    宁负吃饱了,把筷子搁在饭盒上,放到一边,典越自然而然地摞了上去,一起端走,扔到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就像午饭时把餐盘送回去,或者大课间偷吃泡面,这样的情节他们重复了无数次。

    宁负记得典越做班长时,又一次拔河比赛输了,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小女孩,说了一大堆心灵鸡汤诸如“失败是成功之母”这样的废话,轮到典越发言,他说:“输了就是输了,就应该感到丢人,就应该感到羞愧,没有理由,没有借口,说什么以学业为重,哪个班级不是这样?下一场再赢回来,没错,可这一场的确是输了。”

    宁负的前桌的人站起来,看着班主任一脸谄媚地说:“我认为现在大家士气低落,应该鼓励而不是打击......”

    话说了一半,宁负直接一脚踹在凳子上,前桌那位没站稳,腿一软,跪倒在地,手还扒着桌子,像极了动物园里想要露个脑袋的狗熊。

    宁负站起身来,一脸真诚的关切:“对不起,我刚刚不小心的,你没事吧?摔着了没有?膝盖痛不痛哇?快起来,快起来。”

    他处理这些事愿意多绕几个弯子,滴水不漏又让人无话可说。

    典越说:“你小子鬼精鬼精的,蔫坏。”

    宁负嬉皮笑脸地回应:“过奖,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自此他们就总是厮混在一起,甚至走路都不自觉地迈着同样的步伐。

    宁负说:“高中的时候,逃课上网,抄作业,传纸条,咱俩是真有默契。”

    典越又把草茎叼回了嘴里,说:“现在也一样。”

    雨好像停了,门口那道光亮了不少,天空似乎已不再是暗沉沉的红色。不知道高中的操场在核爆过后会成什么样子,大概扎满了帐篷住着很多伤员吧。

    不久以后,那里可能会翻修一遍,盖起更高更大的教学楼,铺上崭新的塑胶跑道。少年们穿着整洁的校服来往,在夕阳下奔跑,挥汗如雨,镌刻青春和梦想的华丽篇章。

    那些象征意义的,浮夸的,理想化的词,如今回看,的确是当时最恰当的脚注。宁负发现自己早就失去了高中时的单纯与激情,现在他是怠惰的,总在虚无的海洋里挣扎,更像是苟延残喘。

    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偷偷换上了痛苦的底色,也许是见过美好之后有了心理落差,也许,是真的落魄。

    想起和江依认识以后的这段时间,就如同一场梦,绮丽多彩,穷奢极欲,也惊心动魄。他多希望下个瞬间自己就能回到高中时昏昏欲睡的课堂,哪怕是再难记的函数公式他也愿意多背几遍,那个时候典越也坐在他的斜后方,就像现在一样。

    有典越坐在一旁,宁负只觉得无比踏实,孤独与绝望被尽数冲散,他抓住了连接现实的绳索,从灰白的荒原一头撞进面前的世界。

    宁负轻声说:“我们都不是高中的样子了,但我们还得照顾彼此,对么?”

    典越说:“那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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