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负在退出系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用医疗包给徐策包扎伤口,虚拟现实中的徐策昏迷不醒,宁负用刀片划开他的伤口,取出子弹,上药,包扎。做完这些后,他才退出系统。

    徐策大概会在两个小时以内恢复行动能力,成为这次战斗的幸存者之一。

    宁负在脱下VR设备后就昏死过去,地下室的纳米设备扫描了他的身体状况,除了多处淤青之外并无大碍。

    江依本来想让徐策将宁负抱去客厅,猛然反应过来这里的徐策不过也是AI模拟出来的影像,也难怪刚才宁负脱下感应服就栽倒在地,一旁的徐策背着手,一副油瓶倒了也不扶的模样。

    江依问徐策说:“有什么感想?”

    徐策拄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说:“敌人确实很强,不过在狭小的室内空间,他们的机动性和体能优势发挥不出来,就算他们反应更快,规避动作也永远不可能快过扣动扳机。在其他场所遇见他们就不一定了,我们大概会输得很惨。宁负之后遇见的那个敌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江依说:“反正和宁负一样是个怪物,怪物就交给怪物来对付吧。”

    徐策退出了系统,江依看到在纳米床上呼吸平稳的宁负,他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红,那是在虚拟世界与黑格尔对拳,感应服产生的物理反馈所留下的痕迹。

    江依看过这场对战的数据分析,如果在现实当中,宁负对过这一拳后,手大概率就直接废了。不过比起这些,她更好奇宁负在战斗中展现的那种疯狂姿态。

    这个男孩在很多人面前都是一副怕生的模样,有些羞涩,如果和他相识,会发现他其实藏着许多俏皮话,还蛮有趣的。了解得再多一点,如果说其他人的内心世界是一片阳光灿烂的田野,那么宁负的内心世界则是暗无天日的埋骨戈壁,只有依稀黑麻麻的光,阴风阵阵,吹动地上散落的骨头,发出空洞的声响。

    羞涩背后是拒人千里的冷漠,有趣面对如此庞大的无奈只是杯水车薪,绝望才是这里的主题。那些阳光灿烂的田野或大或小,而宁负心中的荒凉则无垠无限。

    但是江依抬起头,看到同样荒凉的天空中还悬着一颗孤傲的星,像是洪流中的砥柱,像是黑幕上的破洞。这颗星执拗地悬在那里,不遗余力地辉耀不停,即便星光凄冷,却依旧不曾懈怠。

    江依知道,宁负平日里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因为无论身处灯红酒绿的喧嚣夜店,还是满是书卷气的青春校园,他始终都站在这样一片荒凉的戈壁之上,四下无人,只有天地和自己的呼吸。

    向他泼来的酒,比不过这里下起的一场雨,尖酸刻薄的话,不如这里卷过的一阵风。他无所谓,只是用鞋尖碾着地,直到出现一个浅坑,然后把小鸟的枯骨扫进去,又覆上一层薄土。他就一直重复着,不问意义,只是找个事情做,累了,就抬头去看那颗星。

    他还会发呆,还会双手合十敬畏天地,他知道自己的精神境界算不上高远,像草东没有派对唱的那样,他想要说的,前人们都说过了,他想要做的,有钱人都做过了。他埋葬童年时夜莺的尸骨,那只鸟的名字叫做不甘。

    他接受了自己的平庸,和无能为力勾肩搭背,与懦弱握手言和,所以他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在乎不起,也不敢在乎。

    留着他那颗星就好,他知道,星光自远方而来,也许已经熄灭了,但源源不断的光还会持续很久,或许还没有熄灭,他这样希望着,同时希望这颗星还会亮很久很久。

    江依回想他疯狂出拳的场景,宁负依旧是在那个在戈壁上发呆的死小孩,他只是想要证明那颗星还没有熄灭,他只是想告诉自己,还可以燃烧呐。

    那些拳,不只是打向黑格尔,也打向任梓晨,打向大腹便便的班长,打向瘟疫,打向他自己的生活。

    昏迷中的宁负,嘴角挂着笑。

    宁负醒来后,只觉得自己浑身酸痛,一些受到打击的部位已经开始充血,变得又硬又肿。宁负想起自己小时候很调皮,头上总是大包小包的,妈妈就用一颗煮熟的烫鸡蛋,沾一点点油,在鼓包的地方滚来滚去。宁负总是质疑这样是否有效,每次都很不耐烦,要妈妈呵斥两句才能安安稳稳地坐好。

    他乘电梯来到客厅,江依正在做饭,穿着红色的长裙,左右开弓,像一只翻飞的蝴蝶。

    尽管宁负来到这栋别墅很多次,但是从来没有看到过江依做饭。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黑方,现在身上都是伤,每动一下便疼痛难耐,要不然他很愿意去厨房帮忙。

    江依开始往桌上端菜:“鲜活的鲈鱼,蒸了七分半,和白萝卜一起炖的羊蝎子,有汤有肉,炝莲白,拌黄瓜,都是家常菜。”

    “米饭?”

    “有的。”

    江依给宁负盛了一碗米饭,宁负开始大快朵颐。

    吃过饭后,江依收了碗筷,拍了拍宁负的肩,示意宁负坐在沙发上,她宁负身前蹲下,解开宁负衬衫的衣扣,宁负抓住江依的手,一脸疑惑,江依把手抽出,说:“你想哪里去了?”

    宁负说:“没有,我不太好意思。”

    江依说:“坐好。”

    宁负脱下衬衫,露出累累伤痕,都是在黑格尔重击之下感应服反馈后留下的淤青。宁负知道,还好只是在虚拟现实之中,如果真的对上黑格尔,仅需一拳,大概就能让他命丧黄泉。

    江依打开一瓶红花油,开始给宁负上药。

    宁负说:“老板真体贴,我还以为老板扔点能量棒和药片就让我回去呢。”

    江依说:“你有没有为别人擦过药?”

    宁负摇摇头说:“没有。”

    江依说:“会有的。”

    其实宁负很奇怪江依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有那么先进的医疗设备,哪怕云南白药也比红花油方便。总不能是效仿吴起为士兵吸脓,笼络人心吧。

    江依确实没有笼络人心的想法,她只是想这么做而已。手指抚过宁负紧实的肌肉,这具身躯已日渐趋于完美,胸膛随着呼吸起伏,江依抬起脸,撞进宁负无辜又疑惑的眼瞳,她忍不住笑了。

    她让宁负转过身去盘腿坐下,自己也脱掉了高跟鞋,跪坐着给宁负的后背涂药,好像武侠电视剧中传递内功解毒的画面。

    房间内氤氲着肉桂的香气,红花油的玻璃瓶口在后背点了点,细腻的指尖将其抹匀,温暖的手心将其搓热。宁负慢慢放松了下来,又觉得这副场景似曾相识。终于记起来《春光乍泄》中,黎耀辉顶着炎炎烈日在屋顶做工,何宝荣将水浇在他后背,然后抱了上去。

    宁负说:“你不会从背后偷偷抱我吧。”

    江依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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