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山位于南海之滨,琼山县隶属琼州府,此地与大陆城市有别,这里没有山水,也没有繁华的大城市,以江南各省为例,退职归田园居的官员,可以出任书院的山长,教育下一代人才,继续走向科举之路。为家乡谋福利,为书院扬名。
大明开国两百多年,首辅人数以南直隶、江西、浙江为最,在同乡、同窗的关系社会,提携后背乃人之常情,如某地有人在朝为首辅,后辈进士比例要比其他省份高一些。
琼州府位于天涯海角,常伴的只有棕榈树和海涛,鳄鱼、台风、海盗对当地百姓生活有些影响,黎人与大明人互相摩擦,这里的黎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也不知如何管理,大明帝国太大,户籍上的人口有六千五百万,各地归田园居的官员不准确统计,大明人口已经是户籍上的人口两倍还要多。
前任应天巡抚挂右佥都御史衔海瑞老家就在琼山,海风依旧,被弹劾离职的巡抚,已经走到退无可退的终点,在任顺天巡抚时,海瑞的母亲在南京过了八十岁大寿,现已经离世。
他有过三个妻子两个妾室,海瑞的第一任妻子给他生了两个女儿,因为与海母不和,被他休了,第二位妻子刚刚成亲一月,也因为与母亲不和,再次休妻,第三位夫人在海瑞任顺天巡抚时,在非常可疑的情况下去世,第二个妾室突然离世与第三位夫人前后相差不到一月。
第三位夫人和小妾,前后生过儿子,因为不幸前后都已夭折,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母亲临去世前,也没有让海家继承香火,在海瑞的内心里,他对母亲有很深的歉疚。
在大明官场,都知道海瑞是忠臣,又是孝子,他三岁丧父,母亲忍受级大的困难把他教养成人,海瑞的刚直,就有母亲的影子,现在母亲、妻子、还有女儿,都已不在身边,被弹劾回家后,海瑞一直居住在老家,还好家田四十亩,可以温饱。
此时已经六十六岁的海瑞,背负着政敌对自己的侮辱,在老家寂寞与悲伤陪伴他度日,为了说服自己的内心,他一直期待着朝廷重新启用,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端坐在皇殿上的少年天子,是否还记得他这个老臣?
自大明建国开始,忠、孝二字就是读书人所追求的,很多读圣贤书的人,只是口头上说一说,如他在顺天巡抚任上,查办的朝廷官员,大量侵占着土地,忠于国、忠于君、最后这些人都只忠于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挖大明的墙角。
海瑞捡漏的房子内,挂着忠、孝二字,在他很小读书时,这两个字就印刻在他心中,至今仍然让这两个字警惕自己,尽忠不易、尽孝不易,他自己有深刻的体会。
此次与行人司行人一同前往琼山的董嗣成,感觉到大明的幅员辽阔,从京城到南海之滨的琼山,队伍整整走了五千多里,一个多月的时间,让他尽览大明秀丽的风光。
行人司是太祖时期成立的官属,洪武二十七年后定均以进士充任,行人为正七品,左、右行人为从七品,这是一个专业跑腿的部门,为皇帝跑腿的叫行人司,内阁、六部也都有自己的行人,朝廷一、二品大员,总不能亲力亲为吧?
掌传旨、册封、颁行诏敕、册封宗室、抚谕四方、征聘贤才等等,都归行人司,以前这是一个美差,大明天子册封三山五岳,册封各地藩王,这也是可以见到皇帝的差事,可是万历八年的所有进士,心中有一种深深的刺痛,他们所有人成为人们耻笑的对象。
凡进士皆为天子门生,有机会见到皇帝,学生见老师一面,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董嗣成他们万历八年庚辰科进士,都没有机会见到皇帝,只是听说少年天子英俊不凡,具体长什么样,他们也没有见过。
状元张懋修为当朝首辅张相爷三公子,听说殿试前夕因为逛青楼被锦衣卫拿进镇抚司,后来被放回家,这样的人当状元,确实丢朝廷的脸面。
董嗣成的祖父乃嘉靖时期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董份,浙江湖州人,家里是浙江屈指可数的乡宦,家畜僮仆不下千人,大船三百余艘,田地千顷,每年可入白银百万两,家有钱财,又有礼部尚书的祖父,科举浙江乡试第十名,次年殿试二甲第一名,高中进士后,又被选入翰林院,在别人还在观政的时候,他已经成为钦差,此次到海瑞的老家,把他叫到南京,随时等候陛下的召见。
董嗣成与祖父、父亲并不是一种人,他虽然成长在富庶之家,可是看到别人被欺压,他会感觉到不平,这一路上看到百姓的饥寒极苦感到同情,一路几千里所带几百两白银,全被他以各种形式给苦难的人,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出仕做官就要为国尽忠,为百姓办事。
在原本的历史中,他提出把祖父董份侵占百姓的土地还给百姓,并且严厉惩戒家奴,他的本意散出去部分财产,百姓们得到了实惠,以后大家就可以相亲相爱的生活在一起。
整个江南地区侵占百姓土地岂止董家一家,他这里想把田地退还给百姓,其他家当然不愿意,最后董嗣成被弹劾罢官,回到家后郁郁而终。
一个是甘愿清贫的闲居官员,一个是满心抱负新科进士,彼此家庭不一样,目标出奇一致,凡事都没有绝对,嘉靖时期内阁首辅张骢就是董嗣成的目标,辞官回家只有一箱子书,其他任何事物都没有。
出于谋利可以经商,读书出仕做官,要排除利己的行为,远行五千多里,董嗣成也想见一见南直隶人们口中的海青天,他认为海瑞之所以会被叫海青天,就是因为大明贪婪之人太多,如自己的祖父、父亲就是这样的人,贵为朝廷的礼部尚书与乡间举荐的孝廉,应为大明做一些为国为民的事。
当刚刚二十岁的董嗣成把圣旨放在海瑞的手中,这位已经六十六岁的前应天巡抚很是激动,没有任何任命,也没有任何优抚,陛下就是想见一见海瑞,董嗣成也很想见陛下,听说天子少有聪慧,至今还未见天颜。
董嗣成执弟子礼拜海瑞:
“刚峰公,上谕命你立刻启程。”
海瑞已经欢喜忘乎所以,可以见到人们口中的天子,说明陛下没有忘记他,海瑞招呼族中亲戚置办酒席宴请钦差、行人。
……
人们传统印象里,天子应该一言九鼎,可是此时的朱翊钧,成为紫禁城的囚徒,他既没有自尽的勇气,也没有同归于尽的壮烈,他佩服轰轰烈烈的正德,也佩服心机深沉的嘉靖,此时此刻全大明最可怜的人,可能就是他。
紫禁城西苑,仿佛就像一个大王八,朱翊钧躲在王八壳子里,躲避后宫和文官的加害,漫长的日子里,他只能安慰自己,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一切就有希望。
正德年间正德皇帝给自己加封威武大将军朱寿,内阁大学士指责他,陛下好好的皇帝不做,为何降为公爵?要是追封三代,岂不是先皇三代都要降级?
朝中文官每天奏疏轰炸,或弹劾内阁,或弹劾六部堂官,一向存在感不高的勋贵,都被他们弹劾,当然皇帝也少不了被骂。
朝中几千名官员和各省官员的奏疏,进入西苑,犹如泥牛入海,没有任何消息,这些奏疏被留在奏章房,无声无息等待自生自灭。
张懋修此时正架在火上烤,翰林院的同僚本能排斥着他,万历八年科举的状元没有见过陛下一面,身为内阁首辅的儿子,也被士林嘲讽为关系户,每天在翰林院等着回家,然后躲在房里自身自灭。
吏部尚书王国光,颇感惆怅,他已经几个月没有见过陛下,此时有些忘了天子尊容,几月前祈雨后,在皇极门陛下进入宫门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当今天子。
江山还是女人,他们的皇帝全都不要,他最心爱的杨宜妃后事,他也没有走出西苑一步,杨宜妃万历八年五月薨,无子,也未得晋封,太医曾经报过杨宜妃曾经有孕,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太医院的太医与杨宜妃一同离开人世。
南京礼部、太常寺、还有南京勋贵、以及冯保的奏疏送抵京城,南京太祖陵寝修缮完成,所费白银二十七万两,各地藩王献银十三万两、宫中内帑出银十万两,其余四万两南京工部支取。
内阁首辅张居正派行人通知鸿胪寺,召集朝中官员到西上门,叩门请求觐见,内阁认为太祖陵寝修缮完成,陛下的心病应该好一些。
已经三个多月,陛下再不出来,他们真没脸继续待在内阁。
朝中内阁、六部、九卿还有勋贵,各自带着奏本,想要与皇帝论辩一番,他们要逼迫陛下从西苑走出来,继续充当他们的傀儡。
近千人跪在西上门,不止西苑可以听到,就连后宫也能听到大臣们的哭闹声。
坐在玉熙宫中,正在闭目打坐的朱翊钧听到大臣们的哭闹声,派张鲸出去查看。
朱翊钧身体虽然十九,精神已经九十,没有自尽的决绝,也没有鱼死网破的勇气,只是活着等死罢了,他此刻就如大明帝国一样,外表看似繁华,里面已经行将就木,任何人都不能改变,整个官僚系统他这个皇帝改变不了,张居正更改变不了,后世所谓的张居正新政,只是后人强加上去的,这是一个没有法的朝代,每个官员都在按照四书五经上的圣人经典治理着这个庞大的帝国。
一条鞭法不能改变大明财政,只会让官员更加腐败,只会加速土地兼并的速度,朝廷上的所有政令,如果不偏向所有官员利益,那么将会执行不下去,宋朝的魔咒此时笼罩着庞大的大明,字面数据虽然是天下第一,里面已经千疮百孔。
白银运到九边各镇,大部分都再流入京城文官的口袋,将领吃空饷喝兵血,没有白银时还有所收敛,有了白银后,贪污开始明目张胆,为了自己的利益,边将小部分钱用来养家兵,大部分银钱贿赂朝中官员,落入自己口袋里只有少部分。
难道这就是万历新政吗?
边军成为军官种地的奴隶,所有军官开始养家兵,大明整个军队烂透,李成梁这样的边将,要是不能贿赂朝中官员,险山参将职位都不能世袭。
李成梁杀良冒功,坟墓中的百姓都被他刨出来,顶替首级,多次杀良冒功,百姓认可去草原,都不愿意在辽东,因为冒充军功,张居正为了巩固自己首辅职位,睁一眼闭一眼,这是特么什么名臣?
当皇帝,当个屁!
朱翊钧没有见官员,他们在西上门跪了一天,他已经心死,等待着死亡,官员们也已经心死,都知道大明距离灭亡不远。
整个大明收益最大的就是文官士绅阶层,受苦的只有皇族宗室和百姓,一个饱受天下议论,得到的最少,被指责最多,百姓处于被剥削的阶层。
用朱翊钧话评价大明文官士绅阶层,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杀害多位皇帝,史书上不见记载,现在声称没钱,就缺少李自成这样的人教育,只有李自成这样的人,才会让他们知道手段。
明朝灭亡后,又开始怀念明朝,孩子死了,来奶了,清朝江南三大案干的漂亮,奏销案、哭庙案、通海案杀他个人头滚滚,一个个称赞清朝皇帝圣名。
要想收税收的快,就要把刀磨快,这是治理文官士绅最有效的办法。
西上门叩门事件轰轰烈烈开始,最后不得不草草收场,文官们破口大骂他们的皇帝,而大明皇帝都懒的理他们,既没有廷仗,也没有发配,无声是最锋利的武器,几名官员以为会名扬天下,结果就是被人们评价:
讪君卖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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