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凌厉知道,坚持入川并不是拓跋孤给他的命令,而是他自己的坚持。

    他料得到拓跋孤多半会追上,也并非没有想过放走了卓燕的风险。但他想要的,除开作为左先锋的探路职责与不欲见卓燕命丧当场的临变外,更是一个走过这道大门的机会。

    他想知道的太多太多——比起其他人,他与这冰川之中的人谈不上有深仇大恨;邱广寒与苏扶风都已脱险,他更没有谁要救。但是——他比任何人都更迫切地要来。

    他要来看看他,问问他——他的父亲,他崇敬很久,却几乎一无所知的父亲。他这杂陈着百味的一颗心,要无数问题的答案才能清净下来。

    所以,当拓跋孤令他即刻回去的时候,他咬牙选择了拒绝。

    怎么,你还敢违抗命令?他犹记拓跋孤冷而略带不屑的口吻。还是你想送死?

    我知道放走卓燕,教主必不轻饶我。凌厉道。不过那也正好——如若我去了,死在山庄之中,教主便当做是我不听号令,依教规处死的便罢。

    拓跋孤沉默地看着他,马头略转。你竟非去不可?

    凌厉仰头。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盼教主答允。

    若卓燕回去,你如何应对?

    我会尽快将该做的事做好,便是他来了,也已晚了;再者,我先到,他后至,只要演得像些,一时应分辨不出。

    如你坚持,那么本座也不拦你。拓跋孤道。但你听好,最少也要坚持到今天夜里——在此之前。你若能觅到机会对朱雀下手便尽量下手。记着这才是你去的目的。休要叫你自己那些事情打乱了计划!

    我知道。凌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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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他不知道拓跋孤让他走了之后,并没有马上回去,因为他并不想让凌厉当真送死的。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再把卓燕找到,免除后患。但是卓燕何其狡猾。他知道拓跋孤追“自己”而去,必是往冰川的方向,因此他自是往别的方向绕了开去,暂时躲避一阵。他也料得到拓跋孤也许会在入冰川的必经之路上堵他。但是对此地的地形,拓跋孤可没有他熟,而且入川的必经路口,离冰川已经极近,从川上可以轻易望见,拓跋孤自然也不会贸然过去那里;他最多只能在离开冰川稍远一些的路口等他——而他借着地势,完全可以避开。

    不过他也在猜测,凌厉最终入川了没有?倘若他去了,那么自己再去,也麻烦得很。

    他舒了舒略冷的双手。双手没被斩去真是件幸福的事情。他估计着时间。至少也要再等那么一二个时辰。等到拓跋孤没了耐性,才好往冰川回去吧。他边走便想。

    只是他却高估了拓跋孤今日的耐性。

    今日的拓跋孤不是没有耐性。是完全没有耐性。大约这也是卓燕这样思虑周全之人反而忘记去想的——拓跋孤也可以不在某个路口守株待兔的——他不愿意等待。纵然不了解地势,他也仍然可以选择自己往岔路来寻。

    这究竟是荒凉的冰川之外,所谓“路”或“岔路”不过是卓燕这熟悉地形之人才用的词汇,而拓跋孤——他只需要一个高处,和一双穿透寒尘的利眼。

    卓燕躲在一个地势较低的洼处,拓跋孤一眼望去,的确未曾见到他的影子。只可惜在那些可见之地寻不到他,那么剩下的地方,也就不是很多了。

    卓燕想到这一层的时候,拓跋孤已经逼近——马蹄声先至,他没有掩饰。

    他心忽然一凉。这声音之中充满了敌意与恨意。他知道拓跋孤有多少除自己而后快的理由。可他只是自己——又怎么及得上奔马之快。

    拓跋孤甚至未曾言语。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他只从马上飞身而起,运掌、出招没有半分停留,已袭向卓燕后心。后者不敢硬接,侧身,收腹,避开,伸手去摸身上,却没有兵刃。

    兵刃早在昨晚就已落在水里,更何况他现在身上换的还是凌厉的衣服。

    拓跋孤第二掌又来,他不得已,抬掌去接,“砰”的一声,结结实实。

    卓燕自然本不是会硬接青龙掌力的人,只是自己避无可避,本想借力后退,却不料身后丈许那棵大树却坏了事。那“砰”的一声,便是他脊背撞在了树干上,一时劲力回涌,尽数侵入他体内。他只觉一股血力上涌,头脑顿时犹如沸了一般剧痛起来,喉口已甜得发苦。

    拓跋孤与他手掌相击,也已隐隐觉得一股酸麻之力沿臂传回了胸口,知道卓燕委实不是弱手,见他为树干所阻,上前又是一掌袭到。

    卓燕前一掌余力未消,再不敢硬接,忙将身体一挪,那一掌掌风过处,树干已豁了一条大口子。待他于两三丈外站定喘气时,那树干才后知后觉地断裂倒下。

    你……用不用这么大火气?卓燕一手捂住胸口,嘴角仍勉力挤出一丝笑意来,但一句话说出,竟是气息略岔。他只觉咽喉气息翻腾,忙闭紧嘴,不愿咳嗽出声来。

    看来你确是个劲敌。拓跋孤道。若不先料理了你,后患无穷。

    卓燕嘴角微掀,仍想说句什么,奈何气血翻涌,他喉口咽了好几口混合着浊气与污血的唾沫,终于还是没能说出来。

    一直憋着,怕是要死得很快。拓跋孤显然也已看出来他内伤不轻,蔑笑一声。不如本座送你一程。

    卓燕只见他欺身而来,双足一踏避了开去。动起来似乎反而好些,他手上接他招式,口中略略松气。道。教主当真现在就要取我性命么?

    拓跋孤不答。

    卓燕知道。在拓跋孤面前,自己落败,大概也确实只消那么几招而已。他心中思忖。是啊,先前他或者还在犹豫,或者还有话要问,但眼下——以来我们这等举动已惹恼了他,他既不能杀凌厉、杀邱广寒,自然只能杀我泄愤;而来若杀了我。他们自好去向朱雀示威。

    拓跋孤心中却道,你已逃脱,眼下我若将你活捉回去,广寒那里恐又来纠缠不休,到时更无法对你下手。似你这等劲敌,早该能除去便除去,何况你口风甚紧,便是问你些什么,你也只会拣些无关紧要的来说,朱雀神君的情形、朱雀山庄的情形。你却半点不会透露,不留你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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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扶风与邱广寒若知道拓跋孤在回来的途中已遇见过卓燕。便也该明白他一个人回来,意味了什么。

    只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只庆幸最后卓燕喷出的那一口血,没溅到了自己身上。

    他也犹记他最后说的两句话。

    倒数第二句,他犹能嬉皮笑脸。——“拓跋教主,就不能看在邱姑娘的面子上,放我一马么?”

    拓跋孤心中已怒。他想正是因为广寒一心想保你,我才非在这里就杀了你不可。

    最后一句,就连卓燕这等人也已笑不出来。——“拓跋孤,你可别后悔。”

    可是拓跋孤掌力已吐,十成力量尽数击中卓燕胸口。后悔?这样的无稽要挟之语,真不似你朱雀星使说得出来的话。拓跋孤心中嘲笑,只因他发现即便是从来淡对一切的卓燕,亦淡对不了自己的生死。

    当然,他自己亦多少受了一些轻伤,好在卓燕看来并非拳掌上的高手,没有兵刃于他来说,损失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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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息好了么?再练几手。拓跋孤转头,问苏扶风。

    哦,好。苏扶风摆开架势。

    这次你接我兵刃。拓跋孤左手一伸,机簧已出。

    ——是了,卓燕,莫说我胜之不武。与你对敌时,我也并没用兵刃。

    他停顿了一下。此时他尚未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只是为了邱广寒一个人的面子。他们那不论称为调虎离山还是金蝉脱壳的办法,此时在他想来,实在有些幼稚。只是,先让你得意一阵再说吧,广寒。就当你当真放走了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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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燕,你回来得正好。凌厉方走入山门,先迎来的是这么一句。

    说话的人声若银铃,面容姣好——凌厉认得她,她在拓跋孤的喜筵上露过面。

    她该便是柳使白霜了。凌厉脑中回忆,却只见白霜走近。神君听说你昨晚突然发疯一般跑出去,正发了火。

    怎么,我现如今连出入的自由都没了么?凌厉模仿着卓燕的语调。

    今时不同往日——昨日本是没来得及知会山门众人——如今没有慕容公子和神君的允许,最好是不要擅自离开。更何况——他正有事要找你。

    现在?

    对,你最好赶快去见他。

    这么快?凌厉心道。

    他原本的打算,是先去邱广寒住所,将乌剑拿到手,再等待机会见朱雀神君。眼下看来,第一步似是没时间了。

    好,我去见他。凌厉只得硬着头皮道。你去么?

    他本应并不希望白霜去的,只是他实在并不认识路。

    我不去了。白霜回应。你最好快点。

    凌厉点点头。苏扶风多少与他说过一些,地方总是能寻到的,一个人也罢,纵使有什么破绽,也少了被发现的可能。

    甬道,圆形的暗室,转角,升降笼,豁然开朗的大厅……

    不过这已不是朱雀一个人的大厅了。那柔软的毛皮椅垫上现在倚着的是慕容荇。

    那么另一个人,便是朱雀了。凌厉心中暗自凝神,朱雀的目光已投射过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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