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卷——沈霁(上)
庭前八月梨枣熟, 一日上树能千回。
与沈家关系不错的人都知道,沈霁从小不是个消停的孩子,性子跳脱, 不像他哥沈珏那样年少持重。
撩猫逗狗,翻墙爬树, 读书尚可,只不过心思不在上面,说要习武, 拳脚练了个马马虎虎。
就在沈伯文与周如玉夫妻俩都在考虑, 要不要把他也送到紫阳书院去的时候, 十二岁的小儿子忽然跑过来问他:“爹, 咱们家的书房里有没有关于航海的书啊?”
沈伯文不自觉地愣了一下, 随即便道:“有啊,让你唐叔带你过去,最上面那层就有两本。”
沈霁兴高采烈地应了, 在转身之前,却被自家阿爹叫住了,“你怎么突然对航海感兴趣了?”
自家小儿子的兴趣广泛, 今儿这个明儿那个的倒是很寻常, 不过航海却不怎么寻常。
“哦,这个啊, 是听郑秉纯说的,他昨个儿拿了个做工特别好,特别精致的福船模型过来给我们看,听说真正的福船能在海上行好远呢。”
沈霁说这些话的时候, 眼睛里发着光, 还不停地用手比划着关于那个福船模型的样子。
郑秉纯是卫国公的小孙子, 跟霁哥儿年纪差不多大,自从沈伯文携家小回京任职之后,慢慢地便相熟起来,孩子们也自然而然地玩到了一起。
朝廷里最近出现了有关开不开海禁的讨论,卫国公就是主张开放的一派,家里有这样的模型倒也正常,不过福船模型十分珍贵,想来不是随意能被孩子带出去玩儿的东西,看来儿子的玩伴说不定要挨一顿教训了。
这个促狭的念头一闪而逝,沈伯文温和地笑了起来,看向儿子:“所以你就感兴趣起来了?”
沈霁连连点头,刚想迫不及待地告辞去书坊翻那几本书,就听他爹又开了口:“你还记得晴姑姑吗?”
“记得啊。”沈霁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我听娘说过,晴姑姑不是唐叔的妹妹嘛,嫁到了兴化府的一户姓左的人家,每年都给咱们送来年礼呢。”
唐阔兄妹俩并非奴籍,又与沈家感情深厚,唐阔无心科举,便继续留在沈家做管家,在京中也买了宅子,倒是比普通百姓还要更体面几分,孩子们跟他的关系也好,从小就叫他唐叔。
“那你再好好想想,他们每年送来的节礼,都是些什么东西?”
沈伯文耐着性子,循循善诱,说罢还端起茶喝了一口。
沈霁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记性极好的他立马想起来了:“海鱼干,海带,瑶柱,干贝这些。”
他虽然性子跳脱,但却很聪明,不等沈伯文做下一步的引导,便两眼发光:“爹,你是说晴姑姑他们那边就靠海?”
兴化府自然是靠海的,如若不然,就没有海盗一说了。
沈伯文点了点头,总算不再卖关子:“他们两口子前段时间便送了信过来,信上说要上京来,左宏吉自小生活在兴化,想来对海上的事知道不少,等他们到了,你便可以上门请教,不过可要注意分寸。”
这小子,从小就是十万个为什么,对自己感兴趣但是不明白的事儿都要刨根问底,经常问得别人一个头两个大。先前有一段时间,搞得疼孙子的老太太见到他都想躲。
“多谢爹!”
沈霁顿时高兴起来,乐得连连点头:“儿子明白的!”
说罢便起身告辞,沈伯文应了,就在他将要跨出门的时候忽然有想起来件事儿,头疼地又赶忙补了一句:“对了,你娘说,不许再带你谢家表妹翻墙爬树!”
“知道啦爹!”
沈霁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显然脚步快得很,这会儿功夫都已经了快走到院子中间了。
……
沈家人都以为沈霁对这件事的兴趣也不过几天,却没想到他这次居然一直没有放弃,当真迷上了航海这件事。
从十二岁到十六岁,他看了许多关于航海的书籍,也了解了很多与之相关的东西,甚至还有天文星象,非但没有觉得无趣,反而越了解,越觉得有意思。
泰昌六年,此时正值夏日。
天气热得要命,屋外的蝉儿都叫得有气无力的,书房里放了两个冰盆都还是闷热闷热的,沈霁就坐在桌前,桌面上铺了张海图,人却不知不觉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好像是做了个梦,梦里好像有人叫他的名字,还念了半首诗?
“沈哥,醒醒!老刘叫你呢!”
耳边传来一道小声又急促的声音,他不耐地皱了皱眉,终于烦不胜烦地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前方也传来中年男人含着怒气的提问:“沈霁,我刚念的那首诗的下半部分是什么?”
诗没什么难的,刚被叫醒的模糊中,沈霁下意识就背出了后两句。
然而下一刻睁开眼睛看清周围的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这是哪儿?
他好像在一个满是人的房间里,怪里怪气的桌子,除了站在最前面台子上的那个人,房间里的人们看起来都跟自己差不多大,都穿着差不多一模一样的衣裳,男子的头发竟然都被剃短了,女子也是,不是短发,就是发式简陋极了,只用一根绳子扎起来。
他前几天才看过一本游记,上面说有些海盗嫌长发热,在海上不方便,就干脆剃成青皮头。
自己该不会是莫名其妙被绑到海盗的大本营了吧?
但随即沈霁就又推翻了这个猜测。
且不说他入睡前正在家中,什么样的贼人能堂而皇之在青天白日地从朝廷二品大员府邸中掳人,再之,他要是没记错,刚刚前面站着那人问他的诗,还是他爹写的?
所以他才能在迷迷糊糊的时候都背出来。
无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甚至还能回想起来娘为爹的这首诗配的画。
他不动声色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着前面那人面色很不好看,似乎是想要发火。
语文老师老刘此时此刻的确是很想发火,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目无尊长,不懂得尊师重道的学生!
在他的课上睡觉不说,叫他回答问题,竟然还不站起来,就那么坐着说话?
正想让沈霁出去站着的时候,“叮铃铃”。
下课铃忽然响了。
深深地憋了一口气,老刘夹起教案就跨出了教室的前门,连下课都被气得忘了说。
倒是让等着喊“起立”的班长白准备了。
老师一出了门,教室里立马热闹起来,去上厕所的,出去透气的,去小卖部买零食买水的,还有走道里打打闹闹的以及坐在座位上聊天的,还有埋头继续学习的。
“沈哥,你也太牛了吧,居然敢在老刘提问的时候不站起来。”
略有点儿熟悉的声音从右边传了过来,好像就是刚刚叫醒他的那个人。
沈霁转头看过去,是个圆脸胖乎乎,眼睛不大,倒是白白净净的少年,正一脸敬佩地看着自己。
瞥了眼这人桌上摊开的书,书的侧面写着三个缺胳膊少腿的字:吴子敬。
虽然跟大周的字并不完全相同,不过沈霁还是基本上看懂了。
沈霁不搭腔,小胖子吴子敬并不在意,显然是已经习惯了沈哥的话少,一个人就能叭叭叭地说个不停,也不觉得口干。
“沈哥,你不是从来都不听语文课吗,怎么今天还能把沈伯文的那首诗背出来,我好像都没见你翻过课本,那课本新得都能混进书店再卖一次了。”
“老刘刚刚的脸色简直绝了,都黑透了哈哈哈,可惜没用手机录下来。”
“下节课是美术,估计又要被老王给占了,他昨天发的两张卷子我还没写,要了命了。”
“……”
“对了沈哥,上个课间你睡觉的时候,有个二班的女生来给你送情书,我说你睡着呢,她就又走了,就是我忘了问她叫什么了……”
沈霁面无表情地听着,不断地从他的话中提取有用的信息,虽然并不多,但多多少少也能了解点儿关于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了。
自己现在的身份似乎人缘挺好,就这么一会儿,跑过来想跟自己说话的人还有好几个,奈何小胖子吴子敬的话实在是太多太密了,导致别人好半天插不上嘴,只能“沈哥沈哥”地打个招呼就先回去。
沈霁:“……”
上课铃很快响了,沈霁环视了周围一圈,没找到这声音是从哪儿发出来的,随即又来了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女子,说了声上课,就开始讲课,似乎并不怎么关注底下的学生。
这就是吴子敬说的老王?
女先生,这不稀奇,数学是什么,他也大致能猜到,估计就是算术。
就在这时,沈霁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间课舍里,居然让男子与女子在一起上课?
这跟大周完全不一样。
他暂且把这个怪异之处压在心底,看了眼桌面上那摞了一堆的厚厚的书,干脆找了起来,最后抽出一本写着数学这两个字的,在吴子敬像是见了鬼的注视下,认认真真地翻看起来。
这本书上面倒是有过翻看的痕迹,还有零星半点的批注,虽然不多,但相比于吴子敬方才说的语文课本,显然强多了。
不过看着看着,沈霁就不自觉皱起了眉。
直线的斜率是什么?
幂函数又是什么?
集合与集合之间的关系?
直线和圆的位置关系,这又是什么?
沈霁翻书的动作缓慢停下,俊朗的脸上看似面无表情,实则眼中满是疑惑。
他非常确信,京都没有这样的地方。
自己究竟是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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