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出口成章,佳句频出,显见胸中丘壑,就是前人柳三变亦不能如此!奴家如果能得官人提点,专为孙三四做几首诗词傍身,实乃奴家之福也!”
青楼中的女子,特别是在这种同质化极其严重的年代,要想卓尔不群实现自身价值的最大化,必须进行包装。李师师为什么这么红?除了她长得美,但仅仅只是一方面,孙三四自忖不逞多让。但是她命好啊,皇帝看上她,还有个周邦彦不停地在身边供词养望,想不出名都不行!
词作就像后世的宣传和舆论,随时随地都自带流量,人因词而飘红、词因人而传广,相得益彰的好事。
这次“同文馆”聘请苏过和贺铸来开馆,“丽香院”也是卯足了劲全力支持,就是想借他们两位的名气给院子里的姑娘们作一次宣传上的鼓动。作为当红的青倌人,孙三四也想借这个机会再登高峰。
名望就是钱啊,她要挣多多的钱。
不成想竟然引来了一位青年才俊,孙三四敏锐地察觉到王伦的价值,竟是除了名声不彰外,比贺铸他们强了许多----单以词而论,贺铸似不如也,也不如其高产。
一日之内两首佳作,这是潜力股!
并且她相信,明天东京一定能够流传他的诗词,他的出名是迟早的。
可惜的是,当场没能拿下他,以至于曲终人散时发觉他已不见。
正踌躇时,却没想到他竟然来到了自己的家门前,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没奈何之间,只能泼了自己的洗脚水,然后试图留下一段佳话。
现在人就在自己面前,她心花怒放。
不过王伦却有些嘀咕。孙三四美则美矣,总觉得少了些真诚而多了些势利,从她直接向自己要词便能看出----哪有不讲价格便直接要东西的?当诗词是市场里的大白菜么!
还有阎婆惜那里该怎么说?自己答应她的事还没完成呢,从她昨晚收留自己的好心来看,自己都有报答的必要,并且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一桩心事。
她们两位都是大家,我是该待价而沽呢?还是待价而沽呢?
“孙姑娘,实不相瞒,诗词之道原为小道,小可乃国子监学生,向以修炼文章为己任,于诗词之上只是偶有心得,却不敢以此自矜。古人云: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今日之成词,纯属偶然,再想达此成就,又不知何年何月何时何地机缘巧合之下才有机会。姑娘一下子便要小可拿几首词来,岂不玩笑?”
做诗,是要灵感的,哪能像地里长庄稼那样只要耕作就能有成果?
孙三四听完敛容答道:“是奴家的不是了!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原就是说做诗不易。奴家却痴心妄想多要几首,可不是笑话!不过官人体谅奴家羡慕求诗之心而已。”
嗯,这话说得还算中肯。王伦听她见识不凡,也自敬佩:如此知情知意讲道理又讲人情的女人,真不多见。
“姑娘对小可的赞扬,小可铭记在心。若是他日小可有灵感时,那时再与姑娘一道切磋文采,诚雅事也。”
孙三四知道这只是场面话,却依然欣慰之极地道:“果如此,乃奴家之福!官人若得暇时,常来‘丽香院’听奴家唱曲,或能从中寻找到一二灵感也未可知。”
到青楼寻找“灵感”倒不是王伦的专利,无数文人墨客都是在姑娘们的滋润之下灵感大作、从而诞生出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的。
古代才子诗人哪个不风流?杜甫为与同伴好友附庸风雅,来到了青楼与歌姬花天酒地:“越女红裙湿,燕姬翠黛愁。缆侵堤柳系,幔宛浪花浮”;
白居易最大的爱好就是蓄妓,而且有一百多个,还曾为最宠爱的两位家妓写下一首诗:“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杜牧在扬州青楼流连了有十年多,将要离去时才发现:“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只是灵感的寻找是要花很大代价的,就以相对投入较少的“丽香院”来说,这道门可不是平常人想进就能进的。王伦昨晚携了五两银子的“巨款”,也只是打着刘高跟班的旗号进来的。
不然的话,和大多数青楼一样,进得门来,就需要向老鸨交纳门钱,这个门钱大概在一贯钱左右,相当于一两银子。
交了这笔钱以后,这还只是允许在青楼里面随意走动,随着那些大客户一起听青楼女子的卖唱,当然也有一些青楼女子露面跳舞。但是,这些钱只够当一个旁观者,而且有的时候连座位都没有,需要带一个望远镜才能看清楚对方的容颜。
所以,接下来就开始找一个桌子,点一桌酒菜。一般来说,一桌酒菜的价格往往会比外面要贵得多,虽然不一定味道更好,但这就好像景区的伙食一样,价格要比平时翻两倍还不止。一般来说,花销可能需要三至五贯钱,具体还要看点什么酒。
但是这还只是开始,因为来青楼的人肯定不是来这里吃饭看热闹的,肯定需要找一个青楼姑娘。所以,接下来会有人专门介绍这里的姑娘,然后让客人按照价格选一个作陪。
一般来说,如果不是官家二代,或者家里有矿,普通人的话肯定只能点一个18线以外的普通青楼女子,而且这位女子接下来只能陪你唱歌喝酒,相当于ktv的陪唱。
但是这笔钱可就不小了,介绍姑娘的小厮需要百来文的打赏,姑娘的出场费需要几百文的打赏,一个基本的唱歌和陪酒,其花销也是需要五贯钱左右。
而且比较有趣的是,大多数的青楼还有时间规定,一旦到点了,对方就会无情地离开,如果希望能够让对方赔得更久一些,还需要加钱。这就好像我们平时打街机游戏一样,每次打到关键时刻需要加硬币,所以每次都恨不得要剁自己的手,青楼就是靠着这种办法捞钱。
至于兴之所至、想着拥花而眠,不管姿色浅的俗脂艳粉还是二八娇娘,再加上数两到数十两银子是必须的,而且上不封顶----比如把清倌人变成红倌人之类的。
这一套流程下来,哪怕是按最基本的服务来算,花销也需要10贯钱左右,也就是十两银子。
他的钱根本不够耍一次。
而且王伦也不会这么奢侈,否则以他的家底,估计来两次就清空了。
所以对孙三四建议的“常来”,他只是在心里哧之以鼻:当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这里是敢常来的么?
明晚幸亏就住在阎婆惜那里,否则的话就凭进来要交钱,他会是连“同文馆”的开社典礼都不会来的。
当然,久处这个环境的孙三四肯定忘了钱这层关系,或许见识了许多财大气粗的男人,对于王伦能不能付得起这种费用少了些概念,这不能怪她。
话说到这分上,似乎已经没了继续交谈下去的冲动。孙三四原本是和阎婆惜一道的,现在她早就回来了,不知道阎婆惜那边和苏过谈得怎么样了。要是需要自己而又找不到时,那多耽误功夫啊!
想到这里,没来由的一阵心急,主要是老在这个圈子里打转实在不适应啊,还是能够自由地呼吸院子外的空气最好,这里的脂粉味道太浓!
“天色已晚,小可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必当登门聆听姑娘的仙音。”
孙三四一双妙目看着他,妩媚一笑道:“奴家已经知道官人是辟雍的外舍学生,官人便不来找奴家,奴家也会时常找上门去讨教些诗词的!官人这是就要回去么?”
既然王伦已经表明了他“好学生”的身份,谅来不迟到、不早退、不外出不归是有规矩的吧?作为只卖唱不卖身的青倌人,孙三四每晚回家都比较早,很少能见到太学生彻夜流连丽香院的雄姿,以为本该如此。
话说,这时候太学的规矩确实还很严格,毕竟名义上是天子门生,监里的祭酒、司业都是学富五车教书育人的好领导。昨晚王伦没回监,今天还担心得不得了呢。
王伦很期待她的下一句,她不会是要自己留下来吧?那自己要不要当仁不让呢?料她事后也不会要钱吧?毕竟是情之所至的事不是交易。
可是没想到她却说:“官人的衣服都湿了,奴家便在此洗干了,待有暇时替官人送去。”
咳,自作多情了。
没想头了,湿衣服要不要都无所谓了,貌似身上这套比自己的好多了,也不怕她闷了去,而且拿在手上免不了会被阎婆惜追问,所以王伦便谢过拜辞了。
孙三四秉烛把他送到门傍,眼见得他一路慢走。在拐弯处缓了一阵之后,等孙三四关门,王伦便又绕了回来,因为阎婆惜的家在里边。
敲门,门应声而开,露出阎婆惜那张娇艳的俏脸来,只是此刻的她作一脸幽怨状:“官人让奴家等得苦----奴家还以为官人不管奴家自己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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