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那胡书华轻轻清了一下嗓子,提气说道:“在下胡书华,近来听得那位清真居士新做了一首《菩萨蛮》在矾楼广为传唱,故先用之抛砖引玉,为我社所鉴。”
说话时,他挥一挥手,便有四个助手手拉着一条巨大横幅,上面钉着草纸写满了字向四下里展览,看来是事先做足了准备。
周邦彦的名声还是很响的,他的词也自有一定吸引力,便有许多人直起脖子看写着什么。然后就见胡书华转身向两位蒙纱的女子一示意,她们便向四座施了一礼,娇声说:“我等姐妹为诸君演唱此曲,聊以助兴。若能构起诸君才思,当场为丽香院留下墨宝,亦不枉胡先生一番激励之意。”
她们声若莺啼,虽然仍然蒙着面纱,却更增神秘感。不过对王伦来说这种手法也很寻常,无非是炒作手法而已,这样才能吸引眼球。不然的话,如果能随随便便就见到了丽香院的两位花魁,客人无形中便觉得掉价了。
这时候琴弦响动,原来是跟在她们后边的几个乐女开始演奏诸多乐器,说不出的清脆悦耳。丽香院是高级青楼,养的乐女都是一流的,落到众人耳中自然是仙乐飘飘。
在琴声和鸣中,两位头牌轻启朱唇,缓缓唱道:
“银河宛转三千曲。
浴凫飞鹭澄波绿。
何处是归舟。
夕阳江上楼。”
和其它婉约词一样,无非是借物抒情,老套路了。不过相对来说,此词还是有实力的,借咏梅雪抒发羁旅别情,并暗含飘零不偶之慨,算是上佳之作。所以在他刚念完上阙,便有识货的人赞扬道:“好!”
“清真居士越来越拿捏得准了!----兄弟我只是就事论事。”
“不愧是丽香院的两位头牌,兄弟我只在上月末有幸听过一次,心一直痒痒。”
“若不是囊中羞涩,说甚么也要给两位大家送去点缠头之资。”
“算了吧,兄台的那点家底,也就够见一见面而已。”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自然,一千个人中自然欣赏水平不一样。有人落俗,便有人脱俗,反正贺铸和苏过都是给予了正面反应。
纵使文人相轻,纵使是被拉来作“赞助”,贺铸也还是给予了相当好评,当然他的评价是在表情中。但见他双眼微闭,轻点其头,状如陶醉,念念有声。苏过则是拍击大腿,随之轻声吟哦,很有苏大学士风度。
“天憎梅浪发。
故下封枝雪。
深院卷帘看。
应怜江上寒。”
一阙唱完,两女又福了一福,袅袅走到台边落座。不知什么时候,台上已经放置了许多桌椅,“同文七贤”和两位名家及两位名妓都远远地围坐。
人群自然是连声哄叫。若不是“同文社”开社的由头,他们平时要想同时见到两位大家是难之又难,尽管对方都是蒙着纱。随便哪一位
胡书华示意把横幅放到一边,向众人拱手说:“在下是觉得非常之好!不过,我‘同文社’例来不乏聪慧之士,现在又有贺先生、苏先生两位巨擘坐镇,定不会让它专美于前!今晚是开社头一天,也是今年争夺‘金明大赛’冠军的动员之战,我希望诸位群策群力,不吝留下墨宝,也是文坛一件雅事。”
顿了一顿,他提高调门道:“若是侥幸有一二首能入阎、孙两位大家之眼,当有不菲的润笔之资,更有机会得到两位大家亲自奉茶献歌的机会。”
台上正中间放着一张大桌,笔墨纸砚都是齐全的,这是他们吃饭的家伙,甚是完整。
众人听了都是一付跃跃欲试的样子,但是王伦却不以为然。
只是奉茶献歌而已,还以为能做入幕之宾呢?才子佳人类的小说还有无数穿越的前辈不都是这么做的么!当然,有润笔之资是好事,哥缺钱么。
大脑中顿时涌出几十上百首诗词来,保证首首都是经典、首首把他们的下巴都惊掉。不过,正如同好曲要有知音、好马要有伯乐一样,不清楚其中的门道还是不要轻易把王炸丢出去,且先看看,免得出价低了。
要知道手中的货虽然很多,但架不住丢一首少一首啊,自己又没那个本事另作。古人说“待价而沽”,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但是对其他人不一样。阎婆惜和孙三四是丽香院的台柱子,等闲都不轻易见人。虽然这几年评点花魁榜时矾楼的李师师总能技压群雌,但是她们一直排在前十且有冲刺的本钱,并且在歌舞方面亦是个中翘楚。
能得到她们亲自奉茶献舞,那是士子们无尚的光荣,走出去都是谈资。
所以当周邦彦的这首《菩萨蛮》一出,台下人都在思索。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的词虽然好,但也不是没人盖得过。
其实写诗作词需要氛围,作为士子,水平越高、越是人多的时候才思越是如泉涌,这和人来疯是一个道理。在这个竞争的环境下,几乎每个人都能冒出一两句应景的词来,只是有笔头快慢之别、优雅与庸俗之差。
“承让承让,小可已经有了一首了…”
“献丑献丑,期待诸位点评,不必给在下留面子…”说是献丑,还是争着亮出来。
贺铸明显不是那种才思敏捷的人,他还在那里构思时,已经有十几个人越众而出,到场中边吟诵边誊写了。众人看时,有写“霜天不管青山瘦”的,有写“衔泥双燕来还去”的,林林总总,中间还是有些词句能上得了台面的。
倒不是他们要班门弄斧,实在是因为贺铸的名声太响,他们怕被其直接拿了头筹,只能笨鸟先飞----以贺铸的水平,只要写出来都是不差的。有道是倚天不出、谁与争锋,那时候还怎么再好意思拿出来?毕竟珠玉在前,人家会先声夺人的!
“同文七贤”也在此中,大概是同一个意思吧。不过他们毕竟是有诗文底子在手上的----能请到贺铸、苏过两位大家坐镇,自己总还是要有些货色吧,再说这也是一次扬名立万的机会,如果能得到贺铸他们评赞的话。
胡书华的词作一出,立刻赢得众人交口称赞,就是贺铸也是极佩服的:
“黄昏月暗清溪色。
帘垂小阁霜华白。
一夜玉玲珑。
横斜水月中。
小行孤影动。
生怕惊花梦。
半夜得春归。
屏山人未归。”
“好词!”他夸奖说。奖掖后进,传诵出去,别人只会说他有一代词宗之气度。当然,这首词确实不错,一看就知道很下了功夫的。
好不好,王伦确实对诗词鉴赏没有多大把握,不好置评。但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主要是名诗名词见得太多了,总觉得欠缺啥。嗯,太老套了,工整有余,但是意韵不强。
虽然“同文社”代表着文化界的一股清流,但是对王伦来说,它只能代表着路摊文学最高的成就。
之所以说是路摊文学,是因为是一群无聊的读书人聚会侃诗歌的大会,对现在的王伦来说没意思!
胡书华本来就是“同文社”的翘楚,在词作方面也是颇有成就,有“同文第一快手”之称。他其实早就比照矾楼的周邦彦备好了计划,这首词也是他在几天前就做好了的,精琢细雕之余,觉得历年来“金明大赛”上的得选作品也大抵不过如此。
写诗作词其实和写文章一样需要构思和修订,贺铸虽然颇有词名,但毕竟那些词有大把的时间琢磨,临场之下不一定就能做得多好。要在片刻之间写一首应景的词出来,作肯定是能够作出来的,但是质量就不敢保证了,胡书华其实也存心压贺铸一头。
反正对他没什么损失:如果稍胜一筹,对提升他自己的名声当然更好,有衬托么,而且还是大词家;万一贺铸做了一首逆天的,那也没什么,毕竟对方早负盛名;而有很大概率上,两人作了一首相差不大的,传唱出去,他也是能和贺铸一较高下的。
那种踩着名人往上爬的感觉很好,也是出名的最好办法。这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武学上的后起之秀喜欢踢馆或者直接挑战强者了----你打一百个无名之辈不见得会出名,但是打倒一个名人,那就会在名人的基础上提升自己的光环,省时省力而且效益好。
“在下的这首词,在贺先生面前只能贻笑大方,献丑献丑!”胡书华话说的谦虚,但是从心底却泛起掩饰不住的得意来,毕竟这确实是他的得意之作,本来就想着在这时候一鸣惊人的。
他没有试图挑战苏过,因为后者以诗文见长,于词作方面不甚在意。当然,品鉴还是很有见地的:“胡兄此词,深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之妙!”
作为“丽香院”的战略合作伙伴,阎婆惜和孙三四也对此诗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两人甚至还试着清唱曲调。如果能被“丽香院”传唱,胡书华将再次出名。
此前他已经有几首被采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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