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叔,这修齐兄坑是坑了,但这个坑又有何用处?您这到底是想……”

    闻得潘祥所言,杨宜章却满是疑惑不解,他沉思良久后,终是苦笑看向潘祥问道。

    潘祥又抿了口茶:“大人莫急,听老夫细细道来。”

    “首先,您要知道,您这征辟令,钱副使哪怕再阴阳怪气,也是阻止不了的——他有几个脑袋,敢以非功族之身、副使之位,插手祖王殿下留给功族的征辟令?”

    杨宜章点了点头,他却忧虑道:“但就怕他动手脚刁难啊,我这个有名无实的暂署正使亦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的。他刁难我不成,刁难修齐兄还不容易?”

    “要的就是他那刁难啊……”潘祥却是再次神秘微笑了起来:“钱副使欲借此事给您个下马威,让您知道没他钱副使点头,即使亲贵如您,即使是您自己的征辟权,他也有的是手段让您无法顺遂——至少也是无法顺畅。”

    “如此,他既再次宣告了他的赫赫威名,又给了大人一个重重的下马威,令大人威信大失,让您从此安心做好挡箭牌与人形图章。如此,他又可以当几年舒服的山大王。”

    杨宜章脸色顿时已是阴沉至极:“怪不得他平日不爱搭理我,与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却在我自家的征辟权上横加刁难。我仅要求他安排总务署配合,于他本是一句话的事情,他却借机发作,跟我吵得天翻地覆,惟恐不闹得人尽皆知……”

    他喃喃道。

    潘祥笑了笑:“而他自矜身份,是不可能亲自出手对付谢修齐的,自是派底下人对付。想来在他眼中,对付如此一个废物,必是手到擒来。”

    “就算不搅黄此事,最少也总要刁难到谢修齐找您求助,让您向钱副使低头——需知,您现在已是骑虎难下之势,若您自己的征辟令竟然都征辟不成功……那可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潘祥细细分说着,杨宜章倒也渐渐若有所思:“但修齐兄如此妖孽……他会让钱副使轻易如愿?无论钱副使下面的人在特科手续上刁难也好,考试上刁难也好,之后入职了排挤打压也罢,想来他必会都兵来有将,水来有土的……”

    他喃喃道。

    潘祥笑了笑:“正是如此。而钱副使下面的人恐怕也会渐渐回过味来:此人并非是一个废物,反倒至少是个聪明人。但此时,他们早已骑虎难下——他们难道敢去跟钱副使说您老错了,此事大有诡异,您多半是被坑了不成?”

    “以钱副使之刚愎跋扈秉性,就算被事实证明,面上认可了这一说法,心里恐怕对那人也将厌弃万分了的——老夫怎么可能被杨宜章那黄口孺子骗了?老夫说他蠢,你却敢说他是聪明人?自己办事不力,还推搪?就算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你就对付不了了?你对付不了他,又要你何用?”

    “如此,下面人自是对他秉性知根知底的,又岂会蠢到去自断前程?这样的情况下,下面人怎么办呢?”

    潘祥说着说着,已是满脸悠悠得色。

    杨宜章的眼睛却是越来越亮:“他们只能是硬着头皮再想办法……然而,修齐兄又岂会吃到亏?”

    他眉飞色舞道。

    “正是。”潘祥也是笑道:“于是,一旦他们一次又一次踢到了铁板……甚至把脚都踢疼了,面子都踢没了……不甘不解之下,总会有人气急败坏失去理智,越来越过分,最终捅出篓子,又将篓子越捅越大的……”

    “而此时……大人找一个最好的时机顺势出击,有理有据,谁能当之?怎的,我这堂堂正使下的征辟令,他也确实是个人才,你们就这样对他?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把功族征辟权放在眼里?把祖王殿下留下的规矩放在眼里?”

    杨宜章猛地合掌叹息:“正是如此!然后呢?杀鸡儆猴?”

    他已是迫不及待地问道。

    潘祥又笑了笑:“非也,那只会令您涨涨威望,却伤不得钱副使筋骨。”

    “然而您猜,钱副使到得此时,终于发现下面的人非但事没有办好,更倒是让您抓住了把柄,他会怎么反应呢?就算那些人是一群蠢货,毕竟也是为他卖命,他还能放着不管不成?他若是这样都不管不顾,日后又谁再愿跟随他?”

    “届时,主客之势易矣。”

    潘祥眯了眯眼,他悠悠说着,已又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杨宜章一惊,他已是猛然中眼光大亮:“您是说……到时就是反客为主,变成他要求我了?”

    他眼中已满是思索之色,良久,他终喃喃问道:“我与钱副使就如帅对帅,修齐兄与他们下面的人就如将对将,我们帅争已成僵局,我还因要征辟修齐兄,需钱副使经办而稍有劣势。但他们的将争却因修齐兄的面猪实虎而几乎要一边倒。而将争一旦分出胜负,帅争也就要被打破僵局了,因为,谁也不敢弃将?”

    见杨宜章已是有所领悟,潘祥抚掌大笑道:“然也,大人总算有些开窍了。”

    “您乃贵胄暂署正使,却初来乍到更是暂署,人心不服。钱乃总务副使,早树大跟深,枝繁叶茂。您想要成为望北监司真正的主人,钱却也想继续在望北做他的山大王。”

    “这是您和他的第一次交锋,谁胜,谁就赢了先机。谁负,谁便威望大失,一步输,步步输了。本是僵持不下之局,谢修齐的到来,却令钱副使看到了转机——然而他永远不会料到,谢修齐此时恶名昭著正名被隐……却是一个巨大的坑……”

    “这坑自然是坑不死他的,但当他从坑里爬出来,失了先机后。他先败一局,已现颓势,大人却步步为营,步步紧逼。慢慢等,总会再有机会的。”

    潘祥的眼中再次闪过一丝莫名笑意。

    杨宜章更是兴高采烈地接道:“正是如此!”

    随即,他似乎猛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已是翘起了大拇指:“怪不得潘叔当初不帮我,想必是为了以慢其心吧……毕竟您可是威名卓著老谋深算,若您支持我,是个人都要在心里打个转,斟酌下您是不是对的了——而您不发一言,最后更略有反对,却象极了也是颇有微词,却碍于情面。”

    说着,他又怔了怔:“只是,这未必会对得起修齐兄吧……他初来乍到,还是白身,正是欲托庇于我之时,我却等于是将他推了出来,让他孤军奋战……”

    他又是迟疑着说道。

    潘祥看着杨宜章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赏:“大人最令人欣赏的,就是没有丝毫架子,亦能认识到自己不足,更不会嫉恨有才之人,没有半点贵胄子弟的骄娇之气了,此大人之人格魅力也。”

    “大人对他这样的人以诚待之、以友结之、贴心置腹,自是极好的选择,以后也需坚持如此,将他作为真正的亲朋好友对待。如此,他也会为真正的好朋友两肋插刀。”

    随之,他又是话锋一转:“但大人要他来,难道真是仅要来做朋友的么?不为你臂助,不为你承担,他又何谈成为大人的朋友?”

    “更何况,我们要的就是他被无理地屡屡被针对,您才好在他们过分后骤然出手啊。所以,这是他必须为您做的,也是他证明自己的一种方式。否则,他何德何能得大人宝贵至极的征辟?大人欣赏于他,为他付出了,难道他就不应为大人付出点什么吗?”

    “且老夫自信没有老眼昏花,此人年纪轻轻便如此堪透世情,更智谋无双,大人又何必担心于他?更何况,钱副使下面的人不敢过分的,总要找能说过去的理由,否则岂不一开始就要被您揪住小辫子了?等他们渐渐越来越过分了,大人也能出手了不是?”

    潘祥端起茶杯再次笑道。

    “也对啊……”杨宜章不由自主地喃喃道。

    潘祥再次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大人,要记住,上位者御人,劳心者御事,劳力者则只剩下御己与被御了。”

    “论御事之才,也许两个您也比不上谢修齐那等妖孽——但您不需要有多少谋略才华,只需要能御人,会用人就好。需知汉高刘邦,又岂是个天才之辈?然一统天下者却为何不是陈平萧何、张良韩信?”

    “大人不想想,王上数次赞你为杨家千里驹,却把你放到了风平浪静、又有个钱副使之望北,反倒却让你兄长去了正重案重重一团乱麻、大有功业可期的齐州。而王上家的两个深受期许小王爷的处境,更是都与你差不离——考评考评……他究竟是想考你们什么?”

    杨宜章的眼睛已是越听越亮。

    “潘叔真是谋划深远——小侄多谢潘叔提点教诲。”

    他已是大喜长揖于地。

    潘祥微微笑了笑:“大人不必如此多礼,老公爷将大人托付与我,我若不为大人铺好路并悉心教导,又怎对得起老公爷当年的知遇之恩?”

    随之,他更是悠然笑道:“当初在长治,发现谢修齐为避免我监司因受他胁迫而怨挞,无意中让自己面猪实虎时,老夫就开始有这个想法了——这亦是老夫当初一定要留在长治,确认其确已大变,察其言观其行,其后更建议大人立即征辟于他之因。”

    杨宜章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呢……潘叔之深算实在是……对我也实在是……”

    他已是满脸的感动,由衷言道。

    随即,他更是摩挲着下巴兴致勃勃道:“对了,等修齐兄明日来访我时,我不妨也再考他一考,倒要看看他是不是人精到能猜出你我之意,若是真能如此,大事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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