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月朗星稀。正值秋凉之时,如水月光下,李府内,灯火通明的饭厅已黯淡无光,只余几个仆役轻声说笑着,似在清理着什么。

    再往后看去,正厅正堂后的小花园内,却是一名老夫人与一名中年妇人各自裹着一袭披风,带着数名丫鬟正缓缓踱步,时有说笑之声传来,满是怡然自得。

    整个李府,正是一副忙碌一天后酒足饭饱,悠然休闲的景色。

    然而,位于李府深处的李懋书房内,李夕却正站在那里,小脸已是涨得通红,

    “我绝不同意!”

    她如是气鼓鼓地说道。

    李懋拈着胡须,看着对面满脸气愤的孙女满脸苦笑:“夕儿啊,其中缘故颇多,不如爷爷慢慢解释——”

    他想了想,正如是说着,话还未完,却被少女再次气愤打断:“我才不听,总之我绝不同意那个混帐拜入您门下!”

    少女脆声说着,言语间更已满是委屈之意。

    李懋又是苦笑了下,他耐心看着少女:“爷爷所为,必有根由。你这丫头,总得先听听爷爷的理——”

    “我就不听!”他的话再次被少女打断了,少女已是眼眶微红:“那混帐当年如此对我,您也能原谅他?我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李懋连番被孙女打断说话,老脸已是有些挂不住,他讪笑道:“你那时不是幸好尚未更衣,他什么都没看到嘛……既如此,他当初也已受尽了教训,如今又痛改前非……”

    “才不是呢!我——”李夕正气急败坏接着话,却猛然一楞。

    只见她呆了呆,眼中更是猛然闪过一丝浓烈的羞愤:“就……就算他没看到,但他所行无耻至极,又怎能被原谅?若不是他……他没看到,雨葳姐姐更一直苦苦相求。我,我才不会就这么算了呢!”

    李懋慈爱地看着少女:“傻孩子,君子温润如玉,他人再有大错,只要并非造成无可挽回之结果,亦需惩之则过、悔之则恕,此谦谦君子也——岂能仅凭一事而厌人一生?”

    “再说爷爷都已经答应陆大人了,岂能背信弃义?况且此人真已大变,浪子回头金不换,总也要给人留一个重新做人之机会吧?圣人云有教无类,正所谓——”

    “我不听!总之我绝不同意!”李懋话还未完,李夕却再次抗辩道,眼中更已是盈盈含泪。

    李懋苦笑了下,他宠溺地看着眼前少女,虽是再次被少女打断说话,面上早已是无比尴尬,却也满是无可奈何之色。

    正沉吟间,一个沉肃的声音却是在房中响起了:“夕儿,怎生对你爷爷说话的?太放肆了!且家中大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同意不同意了?”

    只听得一名一直坐在一边默然不语的中年人猛然如是说着,更向李懋告罪了声:“父亲,都怪儿子把夕儿宠坏了,竟是如此不分尊卑长幼,简直岂有此理。”

    中年人一身青布长衫,面容与李懋李夕皆有几分相似,只是眉目间少有灵动,却是多了几分古板,此时,他正如是沉肃说道。

    此人名唤李誉,正是李懋之子,李夕之父。李誉乃是李懋晚年独子,虽无甚天份,却也生了个好女儿,如今,更是在县学里做先生。

    父亲去陆府问离心机原理之事,李誉自是知道的。

    然而不想,父亲回来用完饭后,却是将自己与女儿召至书房,简单讲述了女儿一直缠着问的离心机原理,又沉吟良久后,却猛然冒出了那么句话,要将那谢修齐收为门下弟子。

    李誉自是诧异万分,但也是恪守人子之道,正在一边疑惑斟酌。却见女儿如此不分上下,数次打断她爷爷的话。

    子承父业,身为县学先生,更以严厉古板著称的李誉自是渐渐大怒,忍不住看向女儿如是教训道。

    闻得训斥,李夕怯怯望向父亲,神色已是越发的委屈,不多时,少女猛然抽泣了一声,却已是再也忍不住,抽噎着珠泪滚滚而下。

    李懋见状顿时大为疼惜,他想了想,正欲说话,却见眼前的小孙女猛然一扭身:“我,我回县学去了,再也不要回家了!”

    她如是痛声抽泣着拉开书房的门,猛然跑了出去。

    房间中李懋两父子顿时面面相觑。

    “这个小夕儿……”李懋满脸讪讪:“都过去这么久了,又没被看到,怎生还念念不忘。”

    他苦笑看向儿子,倒是半解释半疑惑地说道。

    李誉却也是微微苦笑了下,只见他恭谨看向了李懋:“父亲……夕儿其实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她当初虽然万幸尚未……但您想,万一晴儿打水回来稍晚了点,被那孽畜看到点什么——就算无伤名节,但也是有损清誉啊……”

    “更或万一晴儿没注意到那屋顶,那更将是覆水难收,成奇耻大辱。”

    李誉说着,脸上已满是后怕与痛恨的神色:“是以,我家又岂能轻易原谅那孽畜此等无耻恶行?如今,您这……”

    他欲言又止了,良久,才见他又道:“当初您看在陆大人与雨葳面上,只将其杖责一顿赶出县学,儿子心中就也有些愤恨难平。但雨葳当时潸然泪下,苦苦求恳,儿子也自无可奈何。但今时……其实儿子也是疑惑,您为何……”

    “那孽畜……当年如此浪荡无行,即使他当日在方家之表现,或可证明他已洗心革面。但他所宣扬之事毕竟亦是人云亦云,难知真假,父亲您又何必……”

    他想了想,更如是试探着询问道。

    “难知真假?”李懋却已是苦笑了声:“你可知……为父今日在陆府,遇到了些什么事吗?”

    他的脸色已是无比肃然了起来,却是轻声将在陆府与谢修齐之事细细详说了一遍。

    李誉默默听着,开始还有些不以为然,渐渐的,他的脸色却也是渐渐变了,到得最后,更已是悚然动容,目瞪口呆。

    “怎生可能……他竟能大变若斯?怎生可能?”

    最后,李誉更已是一连串地吃吃道。

    “若非如此,又何以解释方才为父所言之事,为父又安能答应陆大人所请?”李懋再次苦笑道。

    随之,他的眼中已是陡然浮现起了一丝无比奇怪的神色:“说起来,此人一夜大变后,竟似成了个无比灵动之人,真真诡异至极。其于科学之诡异天份,更乃老夫平生仅见,且匪夷所思。若非为父早已相信一切皆有其科学之理,神鬼之说纯属无稽,还真真要相信他是得天所授了……”

    老大人喃喃着,眼中也已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李誉楞楞地听着父亲的话,良久,他才吃吃道:“连夕儿和雨葳都比不上?”

    他的声音满是颤抖,面色更早已是无比古怪。

    李懋缓缓摇了摇头:“夕儿于万物变化之化学或有所长,但却万不及此人全面。雨葳虽是冰雪聪明,但于科学之道更无甚灵思,只是科儒并举,以女子之身,于科考正道之成就力压须眉,令人仰望罢了。”

    随之,他却是叹息了一声:“为父这辈子,弟子中儒学大家有,科儒并举者更不知凡几,唯科学特长之才却是毕生所憾。如今,若想教出个王家科学院院士,三成可寄于夕儿解决那火药难题上,七成,现在倒恐怕都要寄于这谢修齐身上。”

    他喃喃说道,李誉却早已是在一边神色大震。

    “您……您真如此看好他?”

    他再次吃吃问道。

    “正是。”李懋点了点头:“为父跟他说到最后的时候,已是几乎拿着一些当今科学界未解之谜在试探于他了,但他即使如此,即使每每须冥思苦想良久,即使三问倒有两不知,却仍能有数处言之有物。”

    “说实话,回来的路上,为父拿着他想了又想,却觉得他那全才愈发诡异特别,甚至令为父渐渐恍惚想起……一个同样如此特别之人了……”

    老大人没有说下去,眼中却猛然透出了一丝无比神往之色。

    “谁?”李誉颤声问道。

    李懋默然不语了,良久,他才轻声道:“祖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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