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这,不是有你嘛?”

    薛玲撇嘴,瞅瞅,谁说当兵的都是些“一根肠子通到底”,随便什么人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就会跟对方称兄道弟,一幅愿意为对方“赴汤蹈火,也再所不惜”的憨货?就薛将军这什么时候都不忘记挖坑的迂回做派,真是枉担了那张严肃沉着的面容所带给人的公正廉明的印象!

    别的不说,单说,眼下,薛将军担忧的这种事情,就让薛玲忍不住又吐槽道:“爷爷,我又不是三四岁不记事,不知人心险恶,随便什么人给颗糖,就会被对方哄得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能忘记的小姑娘,哪能随便什么人都送这样珍稀的水果呢?”

    虽然,对她来说,这种挥挥手,就能催生出许多的蔬菜瓜果来说,确实算不了什么。但,自古以来就有“升米恩,斗米仇”的说法,她得心大到何等程度,才能大手大脚地养出一堆“白眼狼”来?

    “也就是你说要去拜访的那几位老爷子处,每人送上个三五斤,其它的就是我们自己吃用的……”薛玲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爷爷,快十点了,我们先去附近商场买些东西。如果时间上来得及,中午就回来吃饭,来不及的话,就吃过饭再回来整理东西,下午再去拜访和你关系最好的那位老爷子。”

    话落,薛玲就起身,进到屋子里,挑出一件白色羊毛衫,一条黑色羽绒裤,和一件及膝大红连帽羽绒服,换上后,想了想,又换上一双红色牛皮短靴。打开门的时候,还顺手拿了一条白红黑格子大围巾,在脖子上松松地绕了一圈,又将放在一起的同色系格子手套和小背包也拿在手里,发现薛将军并不在厅里后,就走到另外一间紧闭的卧室门前,抬手轻轻敲了敲。

    “爷爷,好了么?”

    “来了!”话落,门就被打开了。紧接着,裹着件军大衣,手里拿着棉帽,脚上穿着毛皮鞋的薛将军,就出现在薛玲面前。

    “爷爷,咱们是去逛街啊……”

    薛玲一脸无语地看着薛将军,合着她这些年来买给薛将军的那些羽绒服、羽绒裤和皮靴都白买了是吧?

    最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她可是特意收拾到行李里,从京城千里迢迢地带到了辽省,还在进屋换衣服前,就将一套同样能彰显出薛将军威严肃穆气质,更能衬出他几分年轻帅气的衣服放到了沙发里。偏偏,薛将军毫不犹豫地无视了!

    倘若,接下来整整半个月里,她精心挑选并整理出来的那些衣物,薛将军都没有穿用一次。到头来,她不就白忙和一场了嘛?!

    “你觉得,我这样穿,不好?”

    薛将军微眯双眼,若说,这四年多,面对薛玲在日常生活中有意无意间展现出来的种种惊人能耐,他的一颗心脏已经被磨砺得越发坚韧,遇事也越发地处变不惊,淡然自若。那么,很多时候,往往薛玲才开口说话,他就立刻猜出了薛玲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套用大院里那些明面上夸赞薛玲“青出于蓝胜于蓝”,暗地里却万分嫉妒薛将军和薛玲祖孙俩为人处事中流露出来的默契和信任的人,偶尔挂在嘴旁一句话: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

    “不!”薛玲向来爱惜自己这条小命,因此,在敏锐地感知到几分不对劲的情况下,只恨不能将自己的小脑袋摇成了拨郎鼓,“非常好!非常棒!再合适不过!!”

    瞅瞅,这见风使舵的性子!啧!!

    薛将军背着双手,迈着四方步,越过薛玲。直到,走到门外,发现薛玲依然杵在原地,不由得挑眉,为自己在和薛玲的交手中再次获胜而兴奋激动不已,脸上却并不显露分毫:“愣着做什么?还不跟上!”

    ……

    八十年代的商场,并非后世所想象中那般简陋,或者,应该说是贫瘠。毕竟,任何时代都不缺有权有势的人,也不缺真正能买到许多后世人都必需为之慨叹的好东西的商场。比如说,华侨商场。

    该怎么形容打着逛街“买礼物”的旗号,公然实行“买买买”策略的薛玲呢?如鱼得水,自由自在?老鼠进到米缸里,满足幸福?

    眼下,薛将军实在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形容词。但,这并不妨碍他生出一种不忍直视,恨不能立刻掩面遁走的念头!

    ——生平头一次,薛将军竟然觉得穿着军装来跟薛玲逛街这个想法,打最初,就是错误的!绝对不能出现第二次的!!

    瞅瞅,眼下,他这背着包,双肩挎着包,双肘挂着包,双手提着包的造型,真真是惨不忍睹!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儿是人生地不熟的辽省,而不是走在大街小巷上,随时都可能会被人认出来的京城。否则,他这幅尴尬又难堪的糗样,还不知道会被那些人明里暗里嘲讽讥诮多少年!

    活了两世,从而灵魂,或者,应该说是精神力强盛的薛玲,又怎会错过薛将军偶尔停留在自己后背上的灼热哀怨郁闷视线呢?

    估摸着就快要到薛将军承受的一个临界点时,薛玲忍住到了喉咙的笑意,看了看手里的采购清单,沉吟片刻后,仿佛做了某个决定般,再次抬头时,已经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了:“爷爷,差不多了,我们先回去整理一下。如果有少的或者漏了的东西,等明天或后天再过来买就行了。”

    薛将军定定地看了眼薛玲,总觉得薛玲在打什么坏主意。

    不过,眼下,能逃离这看似人烟稀少,实则却让他生出一种恨不能立刻挖个坑,将自己深深掩埋进去,从而顺利避开处处炙热视线所带来的不妙烦闷感觉的地方,还真是再好不过。旁的都不重要,大不了,回去休息一番后,再好好地思量一下,不就成了?

    想法很美好,可惜,现实却是万分残酷的。

    不过,眼下,薛将军还不能真切地体会到这句话的深意。谁让薛玲回到招待所后,就跟撒欢的小狗一样,满屋子乱窜,东翻西找着,只恨不能将招待所提供的套房折腾成自家后花园般呢?

    明明并没有抬头,更没有刻意探查薛将军身上流露出来的情绪,但,在薛将军忍不住地抚额,想要吐槽的时候,薛玲却似有所觉般,突然出声了:“爷爷,下午我们先去董爷爷家拜访。”

    “明天上午去刘爷爷家,下午去李爷爷家……”

    “停!”被薛玲短短几句话,就打乱了自己早就制定好的安排,哪怕心胸宽广豁达如薛将军,也本着“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想法,摆手,打断了薛玲的滔滔不绝,“不是说好了,今天就去这三家的?”

    “爷爷,不是你说咱们是来旅游的,不是出公差,不能随意调动公家的车吗?”薛玲无奈地道,“虽然,辽省地大物博,乘坐公交车,完全不需要担心遇上堵车,所以,按照你的安排,一个下午,确实能跑完三家。但,你不会忘记了,你和这几位老爷子好几些年没见面了吧?这次,难得碰上,哪能不一起吃个饭,闲聊几句家常?”

    国人的交情,从某一方面来说,也可归类为“酒桌文化”。

    不论是亲朋友人,抑或是同事户,再或者是领导贵,觉得很多年没见面,变得有些疏远陌生了,再或者是觉得有些话,在这样的情况下完全没办法说出来……没关系,上桌!甩开臂膀,放开来喝!

    再多的难言之隐,也会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中变得不那么重要起来。而,一切都水到渠成的情况下,在适当的时候,提出一些平日里见着了就会觉得匪夷所思的要求,获得对方的赞同和首肯,不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呢?

    好吧,扯远了。

    总之,在薛玲看来,即便薛将军出差,有任务在身,却也不可能和董老、刘老和李老这三位为首的老战友们避而不见,更不用说,这次,薛将军还有整整半个月的假期!

    当然,能以一己之力,在最短的时间里,就爬到高位的薛将军,虽顶着张严肃到近似给人一种“面瘫”感慨的面容,为人处事更是颇有几分豪爽义气,但,却绝不是个蠢的。因此,连薛玲都能想到的事情,他又怎会没留意到?

    “谁跟你说的,我不会和他们私下里聚上一聚?”

    “呃……”薛玲眨了眨眼,犹如被按了暂停键的收录机一般卡壳了,不过,很快,她就又恢复正常,甚至,脸上还没有丝毫不该有的讪讪,“我这不也是提醒你嘛!”

    这回,薛将军已经懒得再搭理薛玲了,径直走到墙角,拎起薛玲整理好的一个包裹,就往门外而去。徒留被落下来的薛玲,坐在沙发里,直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直到,薛将军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自己视线里后,薛玲才一个激淋,忙不迭地起身,顺手拎起墙角另外一个果篮,拔脚就往薛将军离开的方向追去,一脸焦急地唤道:“爷爷,等等我!”

    拐了个弯,楼梯口处,直愣愣往前窜去的薛玲,差点就撞上不知何时矗立在那儿的薛将军。

    “爷爷,你咋站在这儿?多危险啊!”

    薛玲抹了一把额角沁出来的冷汗,心里却庆幸:亏得是经历过末世的她,在关键时刻止住了前进的步伐。否则,换了其它人,即便看见了薛将军的背影,却也收不住脚地将薛将军撞下楼梯。同时,自己也会跟个皮球似的骨碌碌滚下去,摔倒在薛将军身上,对跌下楼梯而不知摔到哪儿,被迫躺在地上的薛将军造成第二次伤害。

    “不是你让我等你的吗?”薛将军甩了甩手,漫不经心地说道,对方才那一刻降临的危险浑然未觉,甚至还偏头看了眼汗水涟涟,身体也不自知抖动着的薛玲,撇嘴,说出来的话也带上几分嫌弃,“不是每天都在晨跑吗?咋现在跑个几步,就喘成这样?”

    说到这儿时,也不知道薛将军突然想到了什么,竟猛地顿住脚步,微眯双眼打量着落后他几步的薛玲:“该不会,你在学校里的时候,从没锻炼过?就每个周末回家才跑跑步,活动活动筋骨?”

    “谁说的?!”薛玲就跟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了,如果不是在下楼梯,早就一蹦三丈高了,“我这人最是实诚,向来是‘有一说有,有二说二’,从不弄虚作假,待人接物都示以‘诚’……”

    惯例“自吹自擂”了一番后,薛玲才又一脸气愤地批评道:“谁嘴巴一张,什么事情都没了解过,就随口造谣?这是诬蔑,赤果果的诬蔑!”

    “爷爷,我跟你说,对这种‘听风就是雨’,还能随心所欲编造更多匪夷所思谣言的人,你就不能给他们好脸色看!得下狠手整治他们,从根子上收拾他们,让他们感受到有苦难言的滋味后,他们才会明白‘人之所以身为人,自诩高等动物,就必然是会思考的,不能随口造谣,更不能随意编造流言蜚语’这句话的真谛!”

    “咳。”无端端被扣上顶“造谣”大帽子的薛将军,轻咳一声,“老董有四子两女,老大、老二和老三都不在辽省,就老四在辽省,和老董住在一起。我曾听老董说过,老四这一家子,生了四个闺女一个儿子。大闺女25岁,二闺女23岁,三闺女21岁,都已经嫁人了。小闺女今年18岁,也参加工作了,住在单位宿舍里。前不久,单位领导才给她介绍了一个男同事,两人现在处得还不错,打算明年就结婚。”

    瞅瞅,这转移话题的方式,用“粗暴、简单、直白”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也不为过!

    “我懂。”薛玲点头,立刻就明白了薛将军的话外之意,不外乎这次拜访,不会见到董老四儿子家的四个闺女嘛!虽然,“生男生女一个样”“妇女能顶半天边”的口号喊了很多年,但,后世都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法,就更不用说眼下这个年代了!

    薛将军点点头,虽然心里依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并没有细细琢磨,只是继续道:“那小子今年才10岁,是个淘气的……不过,这个时候,他还在学校上课,就算放学了,也没那么早就回家。”

    薛玲:“……”中间的停顿是啥意思?有本事吊人胃口,就没本事说个清清楚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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