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草……这人茫茫多啊……”

    四丫在城墙上扒着城垛抱怨连天,昨天立下的豪言壮志完全丢到了脑后。

    “怎么杀都杀不完,比蝙蝠鱼身上的水蚤还多。”

    她身上的皮甲都被血水浸湿了,这还是从两层铁甲渗进来的,头上的瓢盔边缘还在滴滴答答落着血珠。大榔头搁在脚下,连长柄都沾满了碎裂皮肉,完全是刚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模样。

    “如果不是担心绒丫……”

    她不甘心的嘀咕,正在她肩头抖毛的绒凤唧唧轻叫,原本白白圆圆的胖鸟,这时候也染成了猩红色的血球。

    “再忍忍,等会回营房了再洗干净。”

    四丫心痛的帮绒凤擦拭羽毛,对沙贼的恨意更深了。

    不过她现在的恨已经不是仇恨,而是从疑惑上升到愤怒的恨。

    这帮人怎么一点也不惜命?

    昨天空中侦查搞清楚了,沙贼在用十四头砾龙喷沙铺路。

    晚上是黄夜,没想到又出现了新的砾龙。这头砾龙没有参与喷沙,而是自杀般的冲向高泉城。它越过了上一头砾龙的尸体,停在距离城墙不到两里的地方。

    从这头砾龙身上涌出了上千沙贼,照样男女老少都有,癫狂的冲向高泉城。他们手里没有武器,每个人抱着一块石头或者扛着一袋沙,竟然要在高泉城下砌石铺沙。

    贺天雄带着五大队彻夜奋战,用坏了几十具强弩,总算把这些人都射死在城下。

    黄夜过去,还以为沙贼会停停,结果又一头砾龙出现。这次砾龙逼近到不足一里的地方,死前调转头尾喷出了一道沙流。虽然沙流软弱无力连城墙都没够到,还是把大家吓了一大跳。随后砾龙在凄厉的嚎叫中渐渐死去,又让绒凤、鳞狼和野龙鸟这些千泉大山的妖兽们躁动不安。

    又一波沙贼继续攻城,他们没有冲车没有云梯,也没有神使说过的那种炮车。和昨夜的同类一样,他们都抱着石头或者沙子,嚎叫着冲向城墙。

    这次沙贼人数太多,估计接近两千。而昨夜五大队劳累一夜还没休息,很多人眼皮都睁不开,手臂也抬不动了。

    危急关头,铁勇提议由他带着鳞狼出城冲杀。以军团长身份兼任前线总指挥的四丫同意了,不过要求他出去后只能冲一圈,从高泉城东门杀到西门,不准再回头。

    铁勇带着鳞狼小队像把尖刀,把沙贼大队一切为二,所过之处满地残肢碎尸。不过还没等他回城,沙贼又像水流般恢复了奔涌,继续把石头和沙砾,连同他们的尸体丢到城墙下,一点点抬高地势。

    四丫强令铁勇回城,自己骑着向滴滴出城冲杀。

    五大队的战士们渐渐恢复了力气,也向城下射出越来越密集的弩箭。

    将近中午时分,四丫回城。她并没有杀光沙贼,不是身体疲累了,而是心累了。

    这帮人怎么这么不惜命?

    原本她并不关心自己的大榔头落在什么样的人头上,也不关心在大榔头绞起的翻滚风刃中碎裂的血肉有多大是男是女,死前在想什么。

    但当她冲杀了一圈回头时,看着满地血肉瞬间又被汹涌人群淹没,她不得不试图搞清楚这些沙贼到底还是不是人,为什么这样疯狂。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个斑角人,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大多数身上就挂了块黑乎乎的破布。不少人用这块布兜着石头或者沙子,以至于浑身赤露,暴露出瘦骨嶙峋的惨白身体。

    他们的确是人,跟千泉大山的人毫无差别。他们眼里毫无光彩,只有漠然。四丫感觉他们的疯狂冲刺并不是为了完成任务,是不是把石头和沙子丢到了城下并不重要,他们似乎在渴盼着被野龙鸟撞死踩死,被她挥舞的大榔头砸死,被她激发的风刃绞死。

    悸动在四丫心里如狂澜般翻滚,她觉得自己读懂了这些人眼里的东西。

    当初她和巴婵还有爷爷,带着伍家残族踏上前往后山老寨的道路时,族人们眼里也是这样的东西。

    前路渺茫,只求速死。

    她骤然有些恶心,觉得自己恶心,刚才杀了多少老弱妇孺?

    当然她很快摆脱了这种软弱,老弱妇孺又怎么了?他们能冲破城墙的话,被杀的就是自己这边了。事实上他们已经杀过了,他们还欠着伍家同胞的血仇呢。

    不过对沙贼的仇恨还是消散了许多,她知道就像当初伍家逃难一样,这些人必然是被什么力量驱使着到城下送死的。她只是不明白那是什么力量,由此心情沉重累得慌。

    “军团长!贺大队长!”

    沉稳但又满含活力的声音响起,这是生力军到来的宣告。

    这是伍飞,带着四大队来了。

    贺天雄如释重负,他和五大队终于有了换班的余裕。

    “三大队也快到了,他们会在城南的山梁上扎营,等工匠到了就在山梁山建造新的防线。”

    伍飞做了一连串报告:“石副大队长会在明天带着一大队的一半人赶到,神使大人要铁大队长回去,率领二大队驻守五星城。”

    贺天雄更安心了,这是把大半战力都调来高泉城了。

    “知道啦……”

    四丫颇为不爽的道:“现在是神使大人兼任军团长嘛,我这个军团长果然还是得老老实实当一大队的大队长。”

    然后她注意到了实质问题:“城南山梁上建新的防线?神使大人觉得我们会守不住高泉城吗?”

    “神使大人说……有……”

    伍飞才开始学习读写,没什么文化:“有什么无什么,就是多作些准备总是好的意思。”

    “神使大人是说,有备无患。”

    贺天雄叹气:“肯定得做好高泉城守不住的准备,都等不到远处的砾龙铺出路。如果还有下一条砾龙冲过来,它多半能把沙流喷到城墙上了。”

    四丫啧啧的道:“看来我想错了,还真以为是沙贼不把人命当回事,原来都是算好了的。这些老弱妇孺不过是铺路的石子,是必要的代价。”

    她这么一说,不仅贺天雄,旁边的士兵们神色也渐渐凛然起来。

    从昨天战到今天,前后三条砾龙运来了估计超过四千沙贼。城下原本是戈壁荒滩,现在已经铺满了尸体。而军团的损失不过是几十人拉伤了肌肉,不像是战斗更像是屠宰。不少人杀得都有些于心不忍,看沙贼只是往城下丢石头沙子,射击都闭上了眼睛甚至故意射偏。

    可伍飞、贺天雄还有四丫的对话,却让他们骤然醒悟。

    等沙贼的砾龙冲上来,尾巴一抬射出恐怖沙流。到时候城墙垮塌缺口大开,几千几万沙贼涌进城里,被屠宰的就是他们了。

    “这种大虫子要怎么对付啊。”

    四丫也蹙起了眉头,她开始意识到,时间似乎不站在自己这边。

    “而且这些沙贼就是来丢石头铺沙子的,真正的沙贼很强悍。”

    记起伍家那一夜,她还是余悸未消:“比穿着正经铁甲拿着神火弩的州军还强。”

    伍飞下意识的道:“神使大人肯定有办法。”

    四丫跟贺天雄却很有默契的摇头,昨天神使说得很清楚了,就算有办法,还是得靠他们自己。

    而且听神使的语气,他似乎还没想出办法。

    在那之前,只能靠……

    此时城下喧嚣已经变弱,沙贼虽然还多却不再是汹涌的人流。四大队的士兵们涌上城墙,替换了疲惫不堪的五大队。他们端着改造后的强弩,好整以暇的射击和上弦,一轮轮重复,显得非常轻松。

    四丫咦了声,贺天雄也紧紧盯住四大队用的强弩,都顾不得下去休息。

    这是改造后的强弩,弩臂加了根钢条,弩弦比神火弩粗了许多显然是两根甚至三根弦揉作一股。最明显的变化还是弩身前端多了个铁环,士兵们直接用脚踩着圆环,靠腰发力拉弦。不仅上弦速度快,还比用手臂上弦花费的力气少。

    “这是神使大人的指点……”

    伍飞举起新的强弩说:“他说在每个人都能获得神选系统之前,先用这种法子应付。这种……脚踏弩得花点功夫改造,我先拿了百来具来试……”

    话没说完后方忽然响起声闷响,很像鼓声,但要绵长得多,还带着近似弩弦的悠悠回音。

    没等众人转头去看,一道细长虚影激射而出,射到了几乎两倍于强弩的射程外,将好几个沙贼串在一起钉在地上。

    那是枝长矛,是弩炮射出的长矛。

    高台上的弩炮终于组装好了,第一发就声势惊人。

    “噢噢!”

    四丫很兴奋:“快赶得上我骑着向滴滴撞人了,真是不错!”

    贺天雄和伍飞都很高兴,这威力真是没说的,当初十里河之战的时候,如果有几具这种武器,都不必靠龙鸟骑兵冲阵了。州军人数再多铁甲再厚,也不可能挡住长矛大小的弩箭。

    片刻后第二枝长矛又射了出去。不过这次准头不足,长矛只是击碎了一堆乱石。

    不过沙贼的士气就像装满水的皮囊,终于被这枝长矛射穿了。幸存者丢了石头和沙子,纷纷转头奔逃,证明他们终究还是人而不是傀儡。

    “黑夜女神保佑……”

    伍飞真诚的赞叹道:“多亏了神使想出这种武器。”

    四丫下意识的想哼一声,表达自己对“神使大人”的认可,却猛然记起了什么。

    “这可跟他无关啊。”

    她蓬蓬拍着胸脯说:“是我想出来的!”

    贺天雄轻轻咳嗽了声说:“我记得……好像就是伍飞先提出来的,然后军团长说得更详细。”

    四丫完全记起来了,点着头说:“没错,是我们一起想出来的!”

    贺天雄也记起了更多,那是十里河之战后召开的军团会议上,伍飞和军团长一起完善了弩炮的构思,而他自己也提到了把辣椒粉抛射到更远处的方法,再由众人集思广益,找到了雷声果。

    现在五星城里好像有人专门在研究雷声果……

    “行吧,这就是神使说的,终究得靠我们自己努力。”

    四丫信心又足了,不止是她,大家都觉得,有了这么厉害的弩炮,就不怕沙贼的砾龙冲得更近了。

    不过疑问还是萦绕着所有人的心中,等伍飞和四大队的士兵们看清城下的惨状,咋舌纷纷之余,也提出了和四丫一样的疑问。

    这些沙贼,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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