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飞,许飞,醒醒…”凡进口中轻声唤着,手掌轻拍沉睡少年的肩旁,一缕内气灌入,游走风府。

    沉睡的少年慢慢醒了过来,脸上仍留着戒备与不安的神色。

    凡进刚看见这少年的时候,就知道这他已经至少三天没有睡觉,一直处于恐惧、焦虑状态中,所以封了他的穴道,让他昏沉睡去。

    但现在看来,他在昏睡中也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大概一直处于梦魇之中。

    好在见到凡进的时候,少年脸上戒备与不安的情绪终于稍稍退却,转为急切,满眼希望地看着凡进:

    “恩公,你把我父母救出来了吗?”

    凡进看着许飞,试图张口,却忽然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能减少对这个孩子的伤害。

    片刻之后,少年眼里的光逐渐暗淡。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而且通常是那种最糟糕的答案。

    许飞年龄不大,但这个道理显然已经懂得。

    他无意识地偏头,又转回来,眨了几下眼睛,嘴唇翕动着,似乎想做出一点什么表情,最后又紧紧抿住,微不可觉地点点头。

    凡进柔声说道:“孩子,世事…”

    “我知道了,他们在哪?”许飞打断了他的安慰,看不出愤怒,也没有哭喊,没有哀嚎,这一刻,少年的情绪像是被完全抽离了这具身体。

    “你跟我来。”凡进带头向后院走去,形如木偶的许飞跟在后面,一直呆在边上未发一言的陈开也叹了口气,紧随其后。

    留白居的后院就在厨房前,平时也是厨师伙夫们的休憩之所,此时已经临近酒楼打烊的点,留下来收尾的三两个人也已经暂时回避。

    走入院子,凡进与陈开在边上停下,许飞踉跄着走到院子中间那两具并排摆放的尸体跟前,缓缓跪了下去,就那样干跪着。

    凡进走了上去,拍了拍许飞的肩膀:“想哭就哭出来吧,好好跟他们道个别,我会帮你安葬他们。”

    许飞双手捂着脸,拜伏在地上,低低抽泣起来,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大。凡进蹲在他身侧,轻轻捋着他的后背,陈开站在边上看着这一幕。

    不久之后,陈重进来带着几个人抬着两幅棺材进来,他甚至还通过棺材铺找来一个懂行的白宾知事,以及少许丧葬用品。

    就在这小院,搭起简单的灵堂。

    简单的葬礼,只有知事先生和孝子,以及三位勉强算的上宾客的帮杂。入殓、升棺甚至都是由凡进和陈重亲自动手,陈开在旁边搭手。

    凌晨的时候,陈重按照凡进的吩咐,找来六个伙计,连同他俩,八人分抬两棺,陈开执幡在前,往城外许家祖坟安葬。

    一代刀圣抬棺,未来西王引路,许父许母在天之灵能否安息,不好说,但是身后事,应该不再会有波澜。

    初春的早晨,寒意尚未退去,搭在院子的简易灵堂只剩下许飞以及留下来陪他的凡进和陈开三人,凡进提前吩咐厨房弄了热酒热菜,又在院子点了一盆大火。

    凡进自从昨晚留下许飞后一直有些反常,他拿了一壶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陈开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刀圣。

    三年亦师亦徒亦友的相处,他见过风轻云淡的刀圣,见过温柔顾家的刀圣,见过医者仁心的刀圣,也见过他气吞山河,指点江湖的刀圣,唯独没见过现在这样的刀圣。

    他像是带着某种自责,陷入某种参不透的大疑惑中。

    陈开抿着温酒,看向许飞,这个初经大变的少年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刚刚带着一种悲愤扫掉了桌上大半的食物,此刻也正看向陈开。

    “你救了我一命,我会记得的。”

    “救你的是我师父,我只不过按他的意思做了一点举手之劳。”陈开扬了扬手里的酒壶又眼神示意许飞面前的酒壶:“留白居特酿的低度酒。”

    许飞一直吃东西,并没有喝酒,看到陈开有邀他举杯的意思,便拿起来,轻轻喝了一口。

    “无论因为什么,你救下我,又帮我做了这么多事都是事实,我会记得的,有一天我会回报你的。”许飞再次强调自己知恩图报,紧接着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父母是因为什么死的,他们是不是真的通敌,参与谋害你父母?”

    陈开看着许飞:“你知道我们是谁啊。”

    “我本来也不知道的,是你自己说的。”

    “哦?”

    “在前边你说过‘我们西王府的事情’。”

    陈开摇了摇头:“除了在原西,众所周知,西王府的人一向跋扈,就是一个仆从出来,也一样可以说出这样的话,你有怎么能确定我就一定是陈开。我倒是很好奇,是谁指引你逃到留白居来的?你可别说,你自己谋划的这一切。”

    当然不是许飞自己谋划的求生之路,他若有这份能力,不说多智近妖,又怎会落得家破人亡。

    许飞只是摇摇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他说的坚定,陈开也并没有追问,而是看了一眼凡进,才说到:“你父母的事,与西王府没什么关系,这其中具体的因由,我也…”

    “许飞,你父母的死,与我有一定的关系,但是其中因由,我现在告诉你你也很难理解,等你以后武艺有成,入了江湖,你会慢慢明白的。眼下你既已无家可归,不如先跟着我吧。”

    许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让他对眼前这位一代宗师的话,十分信服。

    陈开则是看着凡进,用眼神表达着‘他不能理解但是我能理解’的好奇,却被凡进无视了。

    不久之后,陈重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陈开便起身迎去,带着陈重回到了自己住的客房小院。

    “怎么样?”

    “有些奇怪,指引许飞来咱们楼里避祸的是火拳帮的帮主。”

    “火拳帮?”

    “不错,火拳帮是许州地头蛇之一,因为利益冲突,一向与许氏武馆不对付,按理来说,许氏一家绝户对火拳帮有利无弊,但火拳帮帮主却在辑凶司拿了许飞父母之时,暗地里指引许飞逃走。这火拳帮帮主做出了如此反常之举,为了搞清事情,老奴刚已经亲自去火拳帮探查,发现这位火帮主在自家密室里新立了许飞父母的牌位,正在祭拜。”

    陈开的眉头皱了起来:“新立的牌位?时间对的上?”

    “从时间上来看,应该是我从州府大牢带出尸体之后才收到的消息。”

    “这倒有点意思了,看来这火帮主和许父表面是对头,实则是朋友,而且是关系极好的那种交情,只是我们能探到这个情况,只怕也瞒不过其他有心人。”

    “少主的意思是?”

    “真正厉害的谋划都是因势利导,才能做到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如果我先一步知道火帮主和许家的关系,我只需恰巧赶在许父不在家的时候,抓捕许飞,并且将声势搞得大些,形势搞得严峻一些,让刚好回家的许飞看到情况,再让自以为是的火帮主救下许飞,这点很容易做到。然后在缉凶司的压力下,小小一个许州,火帮主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目光就会放到恰巧北上的师父身上,让我们巧遇上许飞。如此以来,就算我们对事情产生了怀疑,所有的疑虑也只能止步火拳帮,认为这一切确实是机缘巧合。”

    “那老奴再去探探,不行就把姓辛的抓来,撬他的嘴!”

    “算了,如果是我多想了,你去抓姓幸的没用,如果我想的不差,重爷爷你去了,也只能看到姓幸的尸体。而且看样子师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只是没对我说,应该也是希望我不要参与进去,我们的动作,到此为止吧,收拾一下,我们就该出发了”

    “知道了,少主”

    陈重离开后,陈开表情忽然变得奇怪,喃喃重复了一句:绕道京西,呵呵!

    不久之后,一行四人打马上路,从许州西门而出。

    许飞虽然才十二岁,但毕竟出身武馆世家,马术倒是比刚来时候的陈开好的多,完全能够独自驾驭,不过考虑到他们身体原因,凡进始终没有全力赶路。

    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他们就停下来休息。

    带着稀疏绿意的山野间,四人坐在一条小溪边吃着干粮,稍微下游一点的地方,跑累的马儿已经饮饱,伸出舌头,在地缝间寻找草牙儿。

    最先吃好的陈重看到后,便很快去林子里找了一抱树叶和野草给它们。

    气氛有些沉默。

    许飞一路上几乎没开过口,不知道是本性如此,还是初经大变的原因,凡进的少言寡语,却是从昨晚开始的,之前的时候,一边赶路,他是常常信口说上许多的江湖事给陈开听的。

    今天只是听着陈重和陈开聊的时候,偶尔插几句。陈重说的是陈开现下最感兴趣的,有关缉凶司的一些事情,但大多也是干掉了某个高手,端掉了某个势力帮派之类的大路消息。

    休息小半个时辰后,陈开准备准备再度启程时,凡进终于第一次主动开口。

    “再等等。”

    “嗯?”陈开顺着凡进的方向望去,目露疑惑。

    凡进望向来路,“别光用眼睛,凝神静气,仔细感受。”

    陈开知道凡进在教他,当下依言而行,两息之后,果然感受到空气里微微的震动,紧接着有微小的马蹄声自远方传来。

    “两个人,来的很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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