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彦民早就听说过向甜的身世,平日里对她总比别人多了一份特别的关照;他常常会跟她开一些善意的玩笑,或者给予她另一些友好的表示,希望她能感受到一份世情的温暖。这次当面倾听了向甜公开袒露自己身世之痛的心迹,彦民心里感触颇深;他想,向甜这个心结如果打不开,一定会影响她一生的幸福感。
不久,厂里中秋节聚餐,借此机会,彦民又语重心长地为向甜做了一次思想工作,奉劝她认了自己的母亲。这次,女孩的抵触情绪不是很强烈,默默地听着,还不时地点头。最后,她扑闪着一双忧郁的大眼睛说:“大哥,你讲的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毕竟你没有亲身经历过,所以根本无法体会到我这些年的内心感受……”彦民听了这话,心里一酸,一时无言以对。
这年冬天,彦民凭他的耐心和吃苦精神,又发展了一些小客户。这种不讲技巧的笨努力,虽然不可能使他的销售业绩得到突飞猛进的增长,但总有所收益。每月能维持八九百到一千块钱的收入,对他来说,或者相比很多挣死工资的普通人,这已经很不错了。
彦民春节前夕回到老家,在村子里偶然碰见王文利,却发现王文利见了他,仿佛见了仇人似的,高昂着头,瞅都不瞅他一眼。听家里人说,王文利到处跟人宣传,他是一个“没原则不讲道义的人”。
农村生活中的八卦消息在人群中的传播速度,一点也不亚于大城市娱乐八卦新闻在电视、互联网和平面媒体中的传播速度。谁家鸡下了多大的蛋,谁家媳妇穿了值多钱的衣服,谁家男人发了多大的财,这些都能成为新闻事件,很快传遍全村。这些八卦消息通过口口相传,传到最后就成了假消息。比如说,某人家儿子刚调到政府部门仼职,在第一个人嘴里只是秘书,传到第八个人那里就成了局长。再比如,某人说他昨天看见村长家里有羊肉,等明天这话再传到村长耳朵里,已经变成“村长把贫困户孙老五家的一只羊杀了吃肉”。
彦民刚在大年初一把他在西京的工作情况告诉了一位关心他的同族人,到了初三,这话就传到了王文利的耳朵里,说陈彦民在西京每天只送半天货,一个月就能挣到一千多到两千块钱。就算打死王文利,他也不相信这吹牛皮的话。然而,这些谣言在他的心里还是泛起了层层波澜。他想,话虽不可信,但无风不起浪,退一万步讲,都说明陈彦民如今比在冷饮批发部混得要好多了。而他,自离开冷饮批发部这一年多来,工作和收入情况一直都不尽如人意。如果陈彦民真若别人所说,每月能挣那么多钱,这该让他情何以堪?!不是打他的脸吗?他越想心里越失落,越悔恨,越矛盾!想放下心中的芥蒂,当面问问陈彦民,以证实村里流传的那些话都是故意气他的谎言,却又放不下面子。每次在村里遇到彦民,就情不自禁地要拉着脸,仿佛这样才能证明道义是站在他这一边似的。
陈彦民做梦也想不到,元宵节后的一天,王文利突然给他打电话,询问他的工作和收入情况。王文利语气自然亲切,仿佛他们之间以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彦民能猜想到,王文利忽然间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定有什么目的。
只听王文利说:“过年时本来想去拜访你,看你忙着走亲戚,就没敢打扰你,后来一问你兄弟,说你已下西京了。我听咱村里人说,你找的这个活是个好活,很有发展前途。我跟他们说,还是彦民有头脑,有眼光,做事有恒心,当初虽然是我把他带到西京的,可我半途而废,人家彦民在坚持中等到了发展的机会——说实话,这点我很佩服你。”
彦民说:“能有今天,和你最初的牵线搭桥是分不开的。”
王文利说:“不知道你那里还要不要人?我今年在咸央那边的活路还没开。”
彦民说:“这是给自己做生意,又不是给老板干,只要你觉得自己能推销出去东西,就可以来干。”接着他又给王文利介绍了送货的方式和规矩。王文利听了大喜,说:“那没有你介绍是不行的——你尽管放心,我不会去抢别人的生意,更不可能去抢你的生意。”
彦民说:“那你就来吧。”
郑妍认为王文利的加入,肯定会间接影响她家彦民的生意。但彦民却不这么想,他说:西京那么大的市场,怎么容不下一个王文利?况且王文利不一定能干成。向老板曾经告诉他,长兴食品厂这些年,培养过的销售员有一百多个,而能坚持好好干两三年的,累计超不过二十个。所以,彦民想,如果王文利能干成,那么他就多了一位联手;如果王文利干不成,他也落个人情,缓和了他们之前紧张的关系。
王文利四月初来到面包厂,彦民帮他买了一把旧自行车,引导他往西江和东郊一带去发展客户。
王文利往东郊跑了两天,发现路途太远,很费时间,于是改变了主意,每天骑着车子信马由缰到处乱蹿一一西效、南效、城内他都去。王文利常常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像一只迷途的羔羊,不知自己该往哪走,只凭感觉胡碰运气。有时候,辛辛苦苦跑一天送不出去几十个面包,让他无比失望;有时候,瞎麻雀碰上好谷穗,一家店就要几十个面包,这又使他信心倍增。
这样干了二十多天后,王文利一算账,还没挣到二百块钱。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气馁;吸取之前的教训,他选择了坚持。
也许是西京的地盘真的太大了,陈彦民他们区区几个人的足迹根本不可能覆盖到每个角落。随着对周边环境路线的熟悉,王文利还真在其他人跑过的区域发现了“新大陆”,逐步开发了一些新客户,其中还不乏有“大鱼″。这是陈彦民压根没想到的。
之后,在彦民的劝说下,王文利重新将东效一带作为重点开发区域,在那边慢慢发展并积累了一些客户。
王文利干到第二个月中旬的时候,生意开始走上正轨,每天基本都可以送一百多个面包,能挣十七八块钱。王文利送货始终坚守行规,在生意上从未和别人发生过不愉快的事。这些都让彦民感到十分欣慰。
很快又到了酷热难耐的夏季,面包销量骤减,生产随之下降。销售人员每天只送半天货,生产工人每周也要放两天假,而且每天下午五六点就早早下班了。工作和生活的节奏都慢下来了,人的心态也跟着放松了。每个人都在想,反正大家都挣钱少了,又不是我一个人;或者他们就认为,这个厂子夏天生意不好就是应该的,要是生意好,还不要了人命一一至少有些女工是这样想的。受一些条件所限,这既是厂子的无奈,也是陈彦民他们这些工人的无奈。比如说,最热的那几天,一些面包在库房就已经发霉变质了,总不能说怪老天爷吧?也不能说怪向老板防腐剂放少了吧?既然不能怨天忧人,就只能顺其自然。有人说,人的快乐和满足感取决于他们欲望的大小。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在挥汗如雨的午后,喝上一瓶冰镇的啤酒,那就是一种享受;在结束了一天辛苦劳作之后的傍晚,坐在院子里,吹着丝丝凉风,看着电视,听着音乐,欢声笑语,那也是一种幸福。
王文利生意刚上路,还没真正站稳脚跟,就遇上了这大热天,他只能顺天应时,和大家一起随波逐流。王文利可是个麻将爱好者,上午送完货,下午就待在宿舍里吹着风扇,和同事们打牌。同事之间虽然也赢钱,但玩得很小,重在娱乐。遇上厂里放假的这一天,会打麻将的几个女工也参与其中,她们打牌不赢钱,只算纸面账。男人们说,到最后,输一块钱的刮一下鼻子,输两块的拧一下耳朵,输五块的打一下屁股。女人嘴上说不愿意,却又不想掏钱,只能半推半就地遵守游戏规则……
这个夏天最难熬是向老板。由于近几年像面粉、油、白糖这些原料不断上涨,工人工资,伙食费以及其他各种成本也逐年增长,而面包售价却原地不动,以致产品利润空间越来越小。旺季靠的是多中取利,而夏天不仅没有销量,而且退货率大幅上升一一退货造成的损失,几乎砍掉三成的利润一一这是向老板最头疼的。夏季本来就是淡季,而今年的夏季又显得非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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