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长青心里一惊,但立马反应过来,这时候表明仇怨已经没关系了,倒是个机会。

    便点点头,声音低落,语气忿恨:“那玉玺,只怕是来自我百里家库藏。看来,纵兵劫掠百里侯府,杀我百里侯府上下的,定是那严纲……原来他是为了图谋此物!此仇不同戴天!”

    说着,渐渐咬牙切齿。

    李丰瞪大了眼睛,捋着胡子的手一顿,竟是扯下一根长须:“竟有此事!”

    百里长青咬住舌尖,脸庞渐渐痛得扭曲,直痛得落下泪来,嘴角渐渐有血渗出:“李长史,此僚在故主需要支援时做出弑主夺宝,在涪陵时又骑墙观望做墙头草,如今此人被张司马擒获后……却又……这等卑劣无耻之徒,莫说是有仇,便是与我无干,我也必杀之!”

    李丰动容:“枳侯……丰能理解……但如今此人虽无兵权,却是主公军中从事。主公如今已以刺史自居,威严日重,且缓图之……”

    百里长青向李丰拱手:“既如此,长青便忍这一时。但那严纲……能反一次,便能反第二次!主公带他在身边参谋议事,只怕不妥……”

    李丰点头:“丰定会盯着他……只是如今严纲已是同僚,他族内的产业前几日却都被你抄了,虽说当时是在敌对,抄得正当,但现在……”

    百里长青叹了口气拿出金曹的账本:“当时急着抄没本是为了充盈府库,物资账目都在这金曹账本上。但那严纲既然翻了身,即便将其家产如数归还,只怕严家仍然是要视我为死仇的。而且……李长史难道不知道?主公赏你那栋宅子,也是严家之物!”

    李丰一惊,这情况他确实不知道,那宅子名义上是严掌柜的私产,不是严家族内产业,而严掌柜已经死了。

    小五本就不关心这些枝节,大概只将江州的军事行动禀告给了张绩,张绩不管民事,自然也不会刻意问,大概更关心的是水门密道而不是宅子本身。

    顾成肯定也不知道那是严家财产,可能是听张绩汇报后,觉得这宅子既是无主之物,便赏给了李丰。毕竟李丰不带兵,又是顾成亲信之人,这宅子关联着水门密道,给李丰倒恰好合适。

    但这样一来,李丰估计便不由自主的成了严家的敌人。

    或许严家并不会这么认为,但李丰多半会。

    李丰为人正直刚介,本来就看不上严纲的墙头草行径,如今知道那严纲行径如此卑劣,心里一定更为唾弃。

    如今又关系到宅子……嗯,不如再引导一下。

    见李丰一时没有说话,百里长青翻开账本,递了过去:“金曹记录的库存资产都在这儿,长史不妨对一下。”

    这自然是做的假账,严家的财产大部分进了百里家。

    但当时根本没人监督百里长青,而且以这年代简单的账目结构,只要库存与账目对得上,其他的手脚李丰肯定看不出来。

    李丰伸手接过账本,翻了翻,却是长叹道:“那陈朔支走了那么多钱粮……要是再将严家产业还了,那府库可就空了啊……枳县和临江两地重建之事,却是没法做了!看来得缓一缓……”

    那肯定啊,巴郡府库之前供应了西陵家出兵,然后又维持了顾成出兵江阳,随后又支出了一大笔借款给陈朔……府库已经所剩无几。

    枳县临江两地,顾城打算用百里长青的建设方案,但巴郡府库怕是没法支撑。

    这倒不是百里长青从一开始便如此谋划,百里长青也是在做假账的时候才发现府库积存不多。

    之前让陈朔支走大量钱粮可不是为了当好人,而是要让府库的资金减少,减少到刚好足够启动房贷业务,但又不能维持的样子。

    府库不算充足,枳县临江又有灾民,江州是顾成治所又不能乱加赋税……垫江治安不好估计也收不上来多少钱粮,巴郡会开始缺钱。

    顾成长途奔袭作战,巴东估计已经掏空了家底;其他三个郡都是新打下没多久,大概也帮不上忙。

    而顾成刚打完仗要封赏将士,还要准备进京的礼资,库里没钱,便只能从其他方面打主意。

    到那时候,要是提出以金曹作为银行,高息吸纳存款,想必顾成会很感兴趣。

    这样一来,不起眼的金曹就有可能成为要害部门,而百里长青作为金曹史,说不定能因此掌控顾成的钱袋子。

    而现在遇到严纲绝境翻身,严家抄没的家产如果要立即归还,那府库就完全空了,说不定连支撑枳县重建都不够了。

    府库空了……?

    空了好啊!

    自己又接到了去洛阳出使觐见的任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会在外面,看来这计划要提前。

    不如便趁机把银行做起来?

    百里长青想着,先得引导一下,给李丰一个错觉,可别让他扣着严家财物,最好立刻还给严家。

    这样府库便能完全空了。

    百里长青便假意劝李丰:“严家产业即便不还,想必那严纲一时也不敢讨要……那严纲劫了百里家百年库藏,估计比主公还有钱,不缺这么点祖产……”

    李丰捻着胡子思索:“该还的总得还,一码归一码,总不能强占同僚财产,只是拖上一阵倒也……等等,百里家百年库藏……”

    李丰突然停下话头,朝百里长青看过来。

    百里长青也做出也刚反应过来的样子,与李丰对视一眼:“长史,以主公的智慧,见了季汉玉玺,多半也能想到那严纲行径卑劣。但主公却依然留那严纲性命,只怕不是因为玉玺……”

    李丰脸色变了变,叹了口气:“难怪主公会将严家宅院送给李某……如今府库不裕,主公却仍要实施贷建贷购之事,原来如此……”

    百里长青心里舒了口气,李丰大概受自己的暗示影响,朝着自己引导的方向去想了。

    他是要让李丰误认为,顾成是看出了严纲夺了百里家库藏,为了得到严纲藏匿的更多财物,才假意免了严纲的罪。

    站在李丰的角度,若是主公真的要提拔严纲,又怎会将严家宅院给自己呢?

    那是不是可以认为,顾成是在暗示自己找到严纲的财货,然后弄死他?

    一旦李丰有了这个心思,自然会想办法“协助主公达成目的”,那严家的财产,肯定得立刻归还,要帮着主公取信严家嘛。

    再说,既然知道‘主公的意图’,那严家家产再多,也只是等着主公过些时日去取而已……

    这是个忠直之人,大概不会想到顾成用人的角度与他不一样……

    在李丰眼里严纲品性卑劣不能重用,但顾成是枭雄心性,只要有用,只怕是再卑劣的人他也会用的——对顾成而言,让严纲这样的人做些见不得光的脏事其实是很有用的。

    比如会得罪老百姓,或者得罪本地世家的那些事儿。

    “既是如此,严家的财货还真得先还了,免得误了……可这样一来就真没钱放贷了。”李丰确实做出了百里长青所希望的决定。

    并且唉叹道:“眼下处处都要用钱……这府库怕是空了啊,撑不起枳县的建设了……”

    百里长青便趁机说道:“长青倒是有办法充盈府库……长史可知道钱庄……”

    钱庄对李丰这样的人而言并不是陌生词汇,西汉时便已经有了进行汇兑的钱庄,但从事的不是储贷之类的业务,而是贵重物品与铜钱之间的兑换,是为了方便大宗交易的。

    百里长青便细细的将储蓄与放贷业务提了出来,表示这样一来,只要资金链没断,那么就不会缺钱。

    李丰并不是外行,只是没有接触过现代金融逻辑,甚至在听完百里长青的‘钱庄’计划后,还敏锐的看到了缺失的一环:“这样的买卖……若是能铸钱,便能……”

    百里长青心下一惊,造钱可是自己后面的打算……没想到李丰竟然能想到。

    当即暗自警告自己:千万不要小看古人!

    但仍然称赞道:“长史见识不凡,正是如此!只是,若要成立这样的机构做储贷业务,需要先筹建郡内都尉,以保障治安,并且押运钱币——要运转起来,必须得经常从各县运钱相互周转。”

    李丰也点头认同:“确实,建都尉还不仅仅是为了安全,那严纲既然暗藏大笔财物,想必是还有部曲在外为寇,需要找到。而且主公令我等寻找诸葛玉行踪,这也得靠郡内都尉去四处搜寻……但如今没有可用的都尉人才,主公不允许本地世家掌军务……”

    郡内都尉在此时算是公安部门与应急管理部门的结合体,治安缉盗,检搜安民等等都是其职权范围。

    百里长青见李丰赞同此事,便趁机又把王栋做的户籍拿给李丰:“此人大概能当得一部都尉,长史应该与其有过书信往来。”

    李丰看接过来翻了翻,看了看落款‘王子梁’,点点头:“王栋我知道,能文能武,调他担任东部都尉倒是很合适,也刚好管着枳县和临江重建之事。但他是陈朔的部曲……陈朔此人,不太讲理。”

    百里长青拿出陈朔借款的条陈:“放心,我去讨要陈司马借走的钱……有债在此,陈朔估计没心思阻扰王栋之事。如今江州不需要募军,可别让他把钱募了自家部曲……”

    李丰点点头:“这倒是个办法……钱或许要不回来,但能要到人也是好事。”

    百里长青却笑了笑:“筹建钱庄,说不定便落在陈朔头上——把他弄进来,别家才会跟着进来。再说,从我手里借出去的钱,我自然得讨回来。”

    倒没想到百里长青真的会主动承担这个难题,李丰惊讶的看了看百里长青,出言宽慰道:“枳侯真要去讨债?此事难办……枳侯倒不必行此难为之事……”

    只要不涉及顾成的明确命令,李丰大多数时候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但百里长青挥了挥手上的条子:“我是为了枳县……枳县虽已不再是百里家之地,但长青总不能眼见枳县之民无家可归却无动于衷。府库必须得有钱,枳县重建之事不能停。”

    李丰起身,向百里长青拱手郑重为礼:“枳侯高义!枳侯一心为公,益安佩服。益安也定会尽力,枳县建设不会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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