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纤纤愣住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双明媚的眼里不断落下泪水。

    好半晌,她才三两下擦去了泪水,哽咽道:“臣妾曾以为世间最好的东西,不过一个权字……臣妾进宫已有三年四个月,得宠过,失意过,而今也算是历经三代帝王……夜深人静之时,臣妾也会想,如果当年臣妾没有那么娇纵,没有进宫,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或许臣妾会在家中招赘,商户虽然是末流,但好歹也是衣食无忧,不怕寻不到好郎君的。”

    商少言定定地看着苏纤纤,后者继续道:“陛下过来寻臣妾,无非是为了炀帝那道圣旨,臣妾自可以给您,只想求陛下放臣妾归乡。”

    陆秩的谥号是“炀”,乃是商少言前几日定下来的。

    她并不意外苏纤纤会这么说,不过一物换一物罢了,商少言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若是苏纤纤什么要求都不提,她反倒还会生疑。

    于是商少言好脾气地笑了笑:“没有问题,朕还会另赠你百亩良田、金银珠宝若干,你曾经攒下的东西也都能拿走,教你风光还家,如何?”

    苏纤纤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且因为报酬算是超出预期的丰厚,她颇有些心生感激。

    商少言踏出朝露宫的时候,手里便拿了炀帝的那道圣旨,仔细看了一遍,而后便将它付之一炬了。

    ……

    商少言称帝的消息,在八月下旬传到了滇南。

    彼时李琅缳刚将百越收入南陈的版图,闻言异常激动,安排好军中事务之后,就和秦晔一起带着百越的降书入京了。

    秦晔其实不大想回盛京,但他怕扰了李琅缳的好心情,因此也没说什么,只不过李琅缳不仅仅是英武的镇南将军,还是在后宫待了小十年的昭贵妃,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秦晔的不对劲?

    李琅缳在心里细细一想,就明白了秦晔的顾虑。

    于是在到达杭州的时候,李琅缳主动提出想多待两天,毕竟商少言的登基大典在九月初九,现在才八月二十五。

    秦晔自然是都听李琅缳的,娘娘说想散散心,看看晚上的花灯会,那他就要陪娘娘一起看。

    白露从蜀州入京时,带了许多玻璃制成的灯罩,这些都被新上任的杭州知府许衔给用起来了,准备办一个花灯会,既是宣传玻璃,也是为商少言造势。

    李琅缳和秦晔就住在许衔府上,许衔给两人收拾了房间,温和笑道:“府内简陋,委屈二位了。”

    这便是知道李琅缳、秦晔先前身份的意思了,看来是商少言的心腹,于是李琅缳说话也就少了几分顾忌:“哪里简陋了?我瞧着很是温馨。”

    许衔微微笑了,而后体贴道:“二位若是有什么缺的,随时叫我便是。”

    李琅缳道:“还真有一事想叫许大人帮帮忙……”

    说罢,她看了一眼还在对面抄手游廊上逗鹦鹉的秦晔,压低了声音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

    许衔:“……”

    《我有一个朋友》。

    他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着:“嗯,您继续。”

    李琅缳斟酌片刻,道:“我这个朋友呢,是一德容有瑕疵的女郎,她有一个侍从,也是身有残疾。”

    许衔:“……”

    您掩盖得真好,我都得用脚趾头才想得出来是谁。

    李琅缳继续道:“侍从恋慕我的朋友,我朋友也知道,觉得那侍从人挺好的,能处,准备一切稳妥之后再谈儿女情长之事,但她忽然发现,那侍从一直都很自卑,或许根本没有同她成亲的念头。我朋友现在就觉得,这事儿挺难办的。许大人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呢?”

    许衔挠了挠下巴,沉思片刻,道:“我觉得,一定得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顿了顿,他顶着这位不亚于商少言的奇女子求知若渴的目光,叹道:“我在和未婚妻订婚之前,我一直下意识觉得她也是心悦我的,定然会欣然嫁给我。后来我才发现,我其实并不算了解她,也不明白她的真实想法,便与她促膝长谈一番,这才心里有了数,开始正儿八经地追求她。”

    李琅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又问了许衔几个问题,便告辞回房了。

    用过晚饭已是戌时,花灯会是在戌时中(晚上八点左右)开始,李琅缳和秦晔约定好了酉时(晚上九点左右)直接在灯会见面,而后李琅缳便借口有事,先回房处理了。

    ……

    酉时。

    秦晔身穿一身白色长衫,面如冠玉,长身玉立在灯市入口,不停地张望着。

    此刻正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空气中浮着一股浓郁而典雅的芳香,宝马雕车停在路边,在灯火下显得更加华丽;女郎娇笑盈盈,三两结伴走过,身着色彩艳丽的裙裳,手执刺绣精美的团扇,或聊着女儿心思,或指着华美花灯,俱是云鬓花颜;郎君们自在地于灯会里吟诗饮酒,朗声说笑,时不时捉弄着友人,浑然风流倜傥……

    秦晔眉眼含笑地看着这喧闹而欢乐的一切,心中温柔而失落。

    灯市上几乎没有似他这般形只影单的人,灯火映射在他俊美温柔的五官上,落下一片深浅不一的阴影,有不少未出嫁的小娘子都有些羞赧地偷偷看他,而后偷偷同女伴埋怨,一口吴侬软语动听异常:“哪家女郎这般绝情喏,此般檀郎也舍得丢下!”

    秦晔耳力好,听了个真切,没忍住摇头失笑——他如何算得上“檀郎”?

    不过是一副好皮相罢了。

    蓦地,秦晔心中冥冥感受到了什么,他向右前方看去——

    灯火阑珊处,一名女郎梳着雅致的堕马髻,簪了鸽血红的宝石,身穿水红色的诃子裙,雪白的披帛半挽在臂间,左边脸用半张银色的面具遮住,只露出了娇美明艳的右脸,额间点了莲花式的花钿,唇上胭脂晕开,瞧着便是一位美丽大方的贵族女郎。

    而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挥手道:“秦郎!”

    秦晔愣了愣,不自觉张开了双臂,待他回过神来,想要自嘲一笑时,那美丽的女郎便提着裙摆奔向他,而后将他扑了个满怀。

    秦晔没忍住收紧了双臂,将她环在自己怀间,却很快回过神来,放开手,动作温柔地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衫,无奈笑道:“娘娘,这么多人瞧着呢。”

    两人站在灯市入口,身侧便是火树银花、华美喧闹之景。

    李琅缳笑得眉眼弯弯:“我都叫你秦郎了,你是不是也得换一个称呼呀?”

    最后那个字语调拖得有些长,轻轻的,仿佛羽毛似的,在秦晔心上挠了挠。

    灯下看美人,李琅缳的容颜越发华美,却也显得亲近起来——心仪的女郎就在自己面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唤他“秦郎”,秦晔鬼使神差地抬手抚上了李琅缳的脸,却及时回过神来,改为了替她将鬓发别在耳后。

    但他还是温柔道:“缳娘。”

    李琅缳脆生生应道:“诶!”

    秦晔被逗笑了,心里也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温暖而柔和,他眉眼带笑,又喊了一声:“缳娘。”

    李琅缳依旧笑答:“我在呢。”

    秦晔面上挂着克制的笑意,主动牵住了李琅缳的手,带她走进灯市。

    李琅缳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似乎想说什么,秦晔便停下脚步,微微垂头。

    却不成想,李琅缳双手拢在他的耳边,而后温柔在他耳垂上烙下一吻。

    心尖仿佛炸开一场烟花——秦晔恍惚地被李琅缳牵着往前走,听见李琅缳笑着说:“秦郎,我好喜欢你呀。”

    秦晔紧了紧牵住李琅缳的那只手,沉默片刻,微红的双颊出卖了他的羞赧;他轻声道:“我也甚爱缳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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