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府一连下了三日的雨,整个天都是灰蒙蒙的,压的行人心头沉闷仿佛游魂一般混沌。

    正如此刻驿道上的一队人马,马蹄一步步踏在泥泞之中,步履维艰,马车也是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却不见前行,搞的人心中异常烦闷。马背上的人一个个也都是无精打采,闷头无声挥鞭驱马,只有少数几个抬头咒骂一句“瘟天,还下雨。”

    “动作快,两天之内抓不到人,老子要你们好看。”

    一匹骏马从这队行人身边疾驰而过,溅起地上泥水纷纷打在了正在推马车前行的几名壮汉身上、脸上,其中一人一脸怒气抬头向前看去,只见马背上一个体胖如球的身影正在没命的抽打着胯下马匹,宛如打一团死物一般。

    “他娘的,赶着投胎去啊!”

    那壮汉冲着胖子身影大声骂了起来,也不管他能否听见。

    待那壮汉低下脑袋又继续推着马车却感到脚下的土地仿佛在颤抖一般,泥坑里不断有水珠向上蹦起,好似要逃离这里一般。

    那壮汉向后看去,顿时吓了一跳。只见约二十匹快马没命的向前狂奔,马背上的人个个身着锦衣卫官服,头戴斗笠,背负长刀,面色阴沉,仿佛前方如有大敌一般。只一瞬间,那数匹骏马就越过了车队所在,溅起一滩又一滩泥水,然而这次却再没有人敢说一句话,连呼吸都生怕出错,只求这群瘟神赶紧离开。

    而此时,赵万山的内心是极度愤怒的。

    他本因忌惮孙承宗此人而给了方知默三天时间让他交出姜幼清,如此也好让那孙承宗无话可说,自己又派了游鸣剑这个天下顶尖的追踪高手去监视,也不怕她跑了。

    可他哪能料到,今日巳时他前去要人,那方知默竟说自己儿子在昨夜已经带着姜幼清先一步前往了西安府,而他派来监视的游鸣剑居然与方知默说辞一致。可赵万山显然是不相信他们会主动前往往西安府,定是跑路了,而且他笃定这一切都是孙承宗这个老家伙在背后搞得鬼。可碍于孙承宗其人,他也只得把怒火强压下去,只能自己亲自带人追捕。

    若是容他们跑掉,他赵万山可就犯了失职之罪,乱了指挥使的计划,他可担待不起。因此只得没命追赶,希望能在路上截住他们。

    “驾!”

    这一切赵万山所想确是不错,三日前孙承宗到方家之后便和方知默二人商定,让方长带着姜幼清向南逃去,而孙承宗则在跟随其后以免赵万山追上。至于那游鸣剑的说辞自然也与孙承宗有关,他们二人可早有渊源。

    常州府南三百里外,已经奔袭了一夜的方长与姜幼清二人此刻仍在不停的向前疾驰。因姜幼清体弱故而自小姜家人连骑马都没敢让她学习,故而此时二人只得同乘一马。

    可二人身下那匹夜北宝马此时也早已累的气喘吁吁,但他们却是不敢停下,如果被身后的赵万山捉到,不止姜幼清在劫难逃连同方家在内都可都要遭受牵连。

    “驾、驾、驾!”

    方长没命的抽打着座下宝马,却未注意到身后的姜幼清已是脸色煞白。她本就先天心脉不全而自小体弱多病,连武功都无法习练,虽说有名家洛紫衣医治,却也只能是压制病情而无从根治。如今经过这一夜的狂奔,身子哪里还撑得住。抱住方长的手臂也是愈来愈无力,终于,身子一歪向下倒去。

    “清儿!”

    昏迷前的姜幼清只看到方长向自己飞扑而来,而后便昏了过去。

    等姜幼清悠悠转醒,天色已然暗下,而她则置身于一片树林之中,眼前一处火堆噼啪作响,火光照亮了四周,也照清了火堆前少年的模样,正是方长。火焰中还透出一股异常浓郁的烤肉的香气,这也惹的她不免腹中咕咕作响。

    “方大哥”姜幼清虚弱的喊了一句。

    方长闻言立刻起身奔向姜幼清,“清儿,你醒啦!感觉可好些了?”接着又带着些许自责的口气继续说道“今天你突然昏倒,我……”

    “方大哥,我饿了。”

    姜幼清却直接拦住了他后面要说的话不等,一来来表示自己身体已无大碍,二来也免得方长陷于自责。

    “哦哦,清儿,我刚抓的野兔,现在已经烤好了,我拿给你。”方长急忙起身,向火堆走去,可刚走了不过两步,竟忽觉得头脑昏沉,手足无力,他连忙坐在地上盘腿运功,竟是中毒了!

    “方大哥,你怎么了?方大哥……”

    姜幼清眼见方长倒地,连忙起身来要去扶他,可刚起身,竟也觉得头昏脑胀,可她就没了内力以作抵抗直接跌倒在地,再次失去了意识。

    方长感到姜幼清昏倒在地,而自己又中了毒,心知不妙,当下一边运功逼毒,一边积聚功力于左臂,随时准备给即将出现的敌人致命一击。

    而此时火光之外之外则是一道黑影逐渐接近,朝着二人缓缓走来……

    四日之后,陕西西安府妙法寺

    与江南多雨不同,此地五月间却极是干燥,此刻可能只需一只火折,就能引起满城大火。

    洪武朝大学士解缙有有诗说春雨贵如油,虽说颇有夸大成分,可用来形容今年的西安府却是恰如其分。

    处于此地的姜家,先祖曾跟随太祖皇帝征战,可他原先却是一名行僧,后虽常年征战沙场又娶妻荫子却仍是有着一份佛缘未解,于是便命人在姜府西北二十里处建了一座“妙法寺”,也因此这座寺庙与历代姜家人都结下了不解之缘。

    此时,虽已近子时,可妙法寺罗汉堂内却是热闹非凡,烛光隐隐之际还有两道身影在其中打斗。

    忽而两道身影同时停下,凝神看去,只见左侧乃是一名少年,约莫十七八岁,一身白衣,模样极是俊俏。此刻他手持长剑,剑尖直指眼前之人,点点寒芒汇聚,随时都准备向对面之敌发起猛攻。

    而他对面之人则是一身黑衣,身型极为壮硕,又以恶鬼面具覆面故而不知其模样如何,但见他手提一条长棍摆出了个拨草寻蛇的架势,摆明了未将眼前少年看在眼里。

    “阁下何人,深更半夜出现在此又所为何事?”

    那白衣少年开口发问,可谁知那黑衣人根本不做任何回答。

    少年欲再开口之际,那黑衣人却是直接提起长棍朝他当头砸下。少年只得提起长剑格挡,两器相击之下少年被震的向后倒飞出去,握剑的手臂都在隐隐颤抖。

    一击之力恐怖如斯!

    少年心知此敌实力非凡,当下也不再留手,双足暗暗蓄力,而后白影一闪他人便已出现在了黑衣人身后,接着剑光一闪……

    正所谓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说得便是这一剑了!

    然而若是在懂剑之人看来,这竟是习练刀剑的入门之术——拔剑式!

    剑似雷霆,拔剑必杀!

    这正是拔剑式的精髓所在,虽人人皆知这一式可学成威力不可小觑,可天下间却从未有过几人认真修这一式,只因它费时费力,且收效甚微。

    那黑衣人显然也未曾料到眼前少年有如此功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匆忙闪避之下终是被划中了左臂,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半边衣袖。

    “好小子,当真不凡!”

    黑衣人大赞一句,接着脚下便猛然发力向前,手中一条木棍更是使得虎虎生风,打得那少年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忽地他以棍作枪,一式横扫千军直击而出,少年心知招架不住便闪身向上跃起躲避,却不了正中黑衣人下怀,只见他手腕向上一挑,长棍陡然变换方向由下自上而来,少年始料未及被一棍打在了背上,顿时一口鲜血喷出,同时向一边石壁撞去。眼见即将撞上,少年急忙稳住身形,一脚踏在石壁之上,同时借力翻身向下落去,待落到地上之后又是一口鲜血吐出,五脏六腑宛如遭受铜锤击打一般剧痛无比。

    黑衣人却不给他丝毫喘息之机,再次欺身而上,少年心知不敌,已然心生退意。

    待黑衣人逼近,他手中已然多出数颗霹雳子,猛然向前一掷,爆炸四起。就在黑衣人闪身躲避之际,那少年则趁机撞开罗汉堂大门,接着足下连点只在瞬间便越出了院墙。待那黑衣人追出之际茫茫夜色之中哪里还寻得到他的身影。

    “好个姜幼辛,不愧是少年第一人!”黑衣人眼见他由自己手中全身而退,不由得又是赞了一句。

    “是罗汉堂方向,快些前去查看。”原来是妙法寺僧众听闻爆炸之声前来探查究竟。

    听见动静,黑衣人当下也不再逗留,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嗖~

    接着自那黑衣人消失的方向一只带火之箭宛如流星一般疾驰而来,划破了这原本就不安静的夜空!

    箭矢直直的射在罗汉堂经幔之上,火势瞬间蔓延开来,只片刻间整个罗汉堂就已化作一片火海,黑夜中远远望去仿若浑身裹满烈焰的巨魔一般,烧红了整片天空,骇人至极!

    “我的同知大人,你不打声招呼就下去试这小子武功也就罢了,你烧了这罗汉堂又是为哪般啊?惊动了姜家打乱了指挥使的计划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此刻那黑衣人已然摘下面具与另一名身形颇为高挑的男子站在一处高楼之上。

    这二人正是锦衣卫两大指挥知事,从三品官职,方才的黑衣人名叫莫乾,另一人名叫高棋。

    二人此刻俱是望向罗汉堂方向看着一众僧侣慌忙的扑救火情,只是一人满面愁容,一人却是颇感兴奋。

    “哎,没事,咱们都已经把姜家团团围住了,他们跑不了。要不是这罗汉堂挡着,老子和那小子再斗上几招就一定能把他擒下。不过这小子倒是有两下子,再过个几年,老子可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了。”莫乾倒是不以为意,反倒是提到刚才的白衣少年之时脸上的兴奋之情更胜。

    可紧接着他脸上就露出了惋惜之意“可惜啊,马上就要死了。”

    “是啊,马上就要死了。这一遭,怕是整个西安府武林都要用血洗一遍才行。”高棋仍是满面愁容,只是言语间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指挥使大人来信了,姜家的丫头他已经抓到,前日就已经返程。对姜家的围剿可以开始了。”

    说着他扭头看向莫乾,一时间竟不免怒上心头。只见那莫乾在那不知想到了何事,居然还自顾自的笑出了声,高棋随即大骂道“老子的话,你他娘的到底在听没有?”语毕还朝那他那壮硕的身体上踹了一脚。

    莫乾虽说挨了一脚,可他倒也不气,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和他说着话,“听着呐,听着呐。老高,你说姜家这丫头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反正要杀,直接让赵万山在江南砍了就是,头儿又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说了你也不懂,这丫头可比你想的重要多了。”那高挑男子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显然是要卖个关子。

    “怎么个重要法,你他娘的倒是说啊!”莫乾此刻却是急了,平素里他最是讨厌这高棋这种话老是只说一半的样子,真恨不得一拳打断他两根骨头解解气。

    “你急什么!第一,虽说这只是个不通武功的丫头,可姜明隐最疼这个女儿,我们若是抓了他女儿难保他不会投降;这第二,这丫头和方家长子方长早有婚约在身,方、姜两家交好百年,同气连枝,造反的事难保方家没有参与,在方家的地盘抓走她,无疑是种震慑;至于这第三嘛……”

    “这个我知道,孙大人在江南,头儿对他最是崇拜,一收到赵万山的信儿头儿就动身去江南了,肯定是为了拜访孙大人。”不待高棋说完,莫乾便急着插话,不由得惹来木高棋一阵白眼。

    “哈哈哈哈,这回你可算说对了,不过只对了一半,指挥使是要去见孙大人,可并非拜访,而是拦截。”

    “拦截,这又是为何?”

    “孙大人与姜家上代家主姜老英雄乃是至交好友,姜家有难,他会不管?可这事皇上已经下旨,又由魏阉亲督,魏阉本就对孙大人极是嫉恨,如今孙大人若是插手,魏阉又岂会放过他。”

    提到魏阉,二人不由得俱是咬牙切齿,只恨不得现在就能砍下他的人头,食其肉寝其皮!

    二人沉默良久,莫乾又再次发问,”你说赵万山那家伙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吧,收了方家的钱不说还他娘的把人给弄丢了,最要命的是这胖子竟然还敢对孙大人出言不逊!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老高,你说,头儿这次会怎么惩治这胖子?”

    高棋此刻还沉浸在对魏阉的愤恨之中,完全不想搭理这个唠叨至极的家伙。倏地又是一脚踹出,同时借着这股劲道施展轻功向远处略去,内心只想知道这么多年自己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莫乾未曾料到他会突出一脚,因此毫无准备加上这一脚力道颇大,竟直接被踹下了高楼。好在他武艺非比寻常,反应尤为迅速,一脚蹋在楼下木柱之上借力跃上楼顶,却发现楼上早已空无一人,只有一轮明月与自己相伴。

    “老高,你他娘的等等老子!”一声大骂响彻云霄。

    明月仿佛也忍不了这人的聒噪,连忙抓起身旁的乌云遮住了自己双眼,想了想似乎还能听到声音,索性将自己完全埋进乌云之中还了自己一个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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