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沐左右观望,只听得声音清脆动听,却不见其人。

    愈发不像阴府,有浩然之气流动。

    可当徐清沐一脚踏入青石板砖时,两旁桃花树开始凋零,鲜红的桃花迅速衰败,由红转黑,零落成泥。桃花树下的芳草茵茵也开始腐败,黑红色的血水由地底蔓延,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具具枯骨野塚自每一颗桃花树下升起,徐清沐这才惊惧的发现,每一颗桃花树,就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两行百丈桃花路,枯坟野塚数百具。

    当徐清沐走到榭子尽头,才看见一身红衣的女主人,正背对着他梳妆。身边一老翁年逾古稀,手持骨梳,正在为那红衣女鬼轻抚秀发。可能年迈的很,动作无比僵硬。

    伴随着徐清沐踏进房门,那女鬼未转头却声音清脆:

    “你是第一个主动跨过桃花路的读书人,怎么,不害怕?”

    说着便扭转过头来,徐清沐这才看清,本应姣好的面容上却是有一半白骨森森。老妪轻轻挽起红衣女鬼的头发,动作轻柔,眼神尽是宠溺。徐清沐仔细大量一番,心中确信,这老妪并非鬼物。

    是人。

    可是这人,为何如此尽心尽力照顾眼前女鬼?莫非受了蛊惑?

    徐清沐疑惑期间,那红衣女鬼慢慢起身,对老妪轻声道:“婆婆,帮客人倒杯茶。”接着看向徐清沐:“公子,请落座。”

    徐清沐抬脚便迈,做了个揖:“多谢姑娘。”,随后在圆形桌台前,撩衣落座。

    趁机观察了下房间,像极了少女婚房,已经发霉的“囍”字贴满窗户,屋内正中有一块巨大屏风,后面隐约端坐着人形模样,看不真切。

    被称为“婆婆”的老妪端茶而来,声音极为苍老:“公子,请用茶。”

    徐清沐点头谢过,端起茶杯轻轻品尝一口。虽说徐清沐向来没有帝王贵胄家的品茶习惯,可入口却依旧能够感受回味无穷,舌尖清香缠绕,久凝不散。放下茶杯,轻轻道了声:“好茶。”

    红衣女鬼有些意外:“似乎公子对我这般长相,并无任何惧意?”

    放下茶杯,似乎还沉浸在茶味中,缓缓之后,才抬头看向红衣,答非所问:“姑娘可否告知此茶名称?”

    “无名。”

    红衣更加意惊讶,当下细细打量起眼前人。

    一身白色布衣,看起来很是清爽,头发被发簪挽起,面白却有着边塞常年征战的风吹沙打痕迹,背后负一把长剑,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却有着异于常人的老道淡定。最为显眼的便是脚上那双黑色布鞋,有些旧的发黄,像是舍不得扔掉一般,穿了好久。

    徐清沐喃喃道:“无名,本就是很好的名字。”

    红衣再次开口:“你当真一点不怕?”

    徐清沐看着眼前女子,未化成枯骨的半张脸秀气端庄,依稀可辨当年风韵,只是当下这般模样,不免有些让人心惊。徐清沐开口道:

    “怕。可再怕,也需要面对,而不是一味躲避,不是吗?”

    徐清沐接着又问了一个问题:“你是否见过一个口含三寸草根的男人?”

    红衣听到后,半张人脸出现短暂惊惧,随后便很好的掩饰而去:“并没有所见你说的人,只是公子一脚踏入了我的领地,借此机会,想与公子聊聊天而已,毕竟孤坟野地,奴家有些寂寞。”

    徐清沐也不再追问,再次端起茶杯,品尝一口。

    这翻书人,铁心的要致自己于死地?三番五次,草灰蛇线,不惜数十年前就设局针对自己。不过徐清沐心下已经不再多想,如果真如陈家二伯陈夜寒所说,老乞丐正是被他所杀,将来一定要亲自问一问,为何。

    红衣女子在这时开了口,问了一个徐清沐一直在心底不愿多想的问题:

    “男人,多是负心汉吗?”

    红衣女鬼神情有些落寞,像是询问徐清沐,又像是自言自语,声音低沉,喉咙蠕动,接着说道:

    “他说会来接我的,可这一等,便是二十一年了......”

    前朝覆灭,刚好二十一年。

    红衣继续自言自语:“你说为官之后,便是你我二人相见之时,可为何迟迟不回?等的我心死,等的我身灭,等的我......好苦......”

    随着女子双手掩面哭泣,周围戾气迅速上升,榭子里的桃花树疯狂摇曳枯枝,阴风大起,有阴物于黑雾中呜咽。

    老妪神情有些惊恐,眼神示意徐清沐速速离开,伸手不断在红衣女鬼身上拍打安抚,苍老的面容上声音更加苍老:“小姐,或许姑爷就快回来了,我们再等等,再等等......”

    可那具红衣掩面的身躯不住颤抖,声音却急速有清婉变得尖锐,一声“桀桀桀”笑声四起。

    “还会回来吗?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红衣再度抬头,原本的半张人脸上,血泪尽出。红色的眼睛死死盯住徐清沐:“公子啊,为何读书人,皆这般忘恩负义,却又甜言蜜语?”

    周围阴气大盛,房间中唯一一盏油灯火苗微弱,在风中左右摇摆,细看之下,火焰竟如人形晃荡。

    红衣的气势还在不断上升,老妪的安抚并无任何作用,一时间红衣女鬼声音迅速沙哑,恐怖异常:

    “回来了又怎样,心不在我这了,负心汉,就该死!”

    “读书人,皆该死!”

    身上红衣飘渺,随阴风鼓荡,有无穷戾气飞出。屋外的桃花树下,也随着女鬼的愤怒黑化,无数尸体破土而出,呜呜咽咽,向着屋子包围而来。空中黑雾更甚,无数冤死不得往生的亡魂飞舞,左右声音凄凄切切。

    徐清沐随即后退,愁离剑护主般迅速升空,在空中盘旋。

    红衣女子站起身来,捂着的眼睛血泪不断涌出,依旧自言自语道:“我抓了你的部下,杀了你的亲生父母,生吃了你的妻女,川郎,都死了,只剩你我了......”

    声音又急速低沉下来,恢复了刚开始的清婉:

    “现在,川郎,我们可以成亲了吗......”

    徐清沐如站薄冰,头顶愁离飞舞,神情戒备。

    身临如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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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诚儒有些焦急,尤其看到门外那些被载种在园子里的活人时,心中更有些惶恐。

    左秋凉伸手阻拦:“再等等。”

    李诚儒不解,等什么?眼见阴府上空的阴气愈加浓烈,显然里面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异常。再等下去,徐清沐遇着危险怎么办?当下就有些按捺不住,寄出赤练,准备强行破开,前去营救徐清沐。

    左秋凉依旧负手观望阴府上空,声音低沉道:“别动,否则这座阴物法阵将会彻底消失不见,到时候连同里面之人,形神俱灭。”

    李诚儒握了握手中剑,神情有些焦急。不过当下,还是相信了这个来历不明的中年人。

    直到阴府上空的那朵黑云透了一丝光亮,左秋凉才神色一松,翻手拿出一张布帛制的符箓,并拢右手食指与中指,对着前方阴府一声爆喝,手指前指“去!”,那金色的符箓瞬间贴在阴府门上,随后金光大盛。

    “山神河伯,听我敕令!起!”

    手诀变换,左秋凉左手指天,右手按于眉心,低低吟诵数秒后,猛然用手拍于地面:“速来!”

    一阵白烟涌动,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左秋凉两眼泛白,如被附身般呆立不动,良久之后,才渐渐醒悟过来。随后绕着阴府正门,左移二八一十六步,对着李诚儒喊道:“劈开它。”

    李诚儒单手成剑诀,一挥手赤练便迅速飞了过去,在左秋凉手指方向劈开一道缺口。左秋凉率先进入,一步便消失不见。

    紧接着李诚儒同样一脚踏入。

    林雪和叶倾仙紧随其后,宋七刀也毫不犹豫,抬脚便迈。正当胖子想要前去时,被后方的徐洛拉住衣角。胖子回头,看着被吓坏的小人满脸泪痕,轻轻摇摇头。

    人终究是有私心的,谁也不愿亲人涉险。

    胖子眼神坚定,给了徐洛一个微笑,随后毫不犹豫踏入其中。纵然是刀山火海,胖子也不会犹豫一下,毕竟里面的是,生死与共四五年的兄弟。

    最终进去七人。左秋凉、李诚儒、林雪、叶倾仙、刘柳、胖子、宋七刀。

    剩余人等皆原地待命,在青虎张宁的指挥下,团团将徐洛公主保护起来,等着里面那群人出来。

    自从徐清沐进入阴府后,叶倾仙与徐清沐的联系便中断了,似乎被某种力量隔断一般,任凭叶倾仙在脑中如何呼唤,就是得不到徐清沐回应。当下几人踏入阴府后,情况变得更加诡异起来,接连进入的众人都被阴府分割开来,独自一人,在府中徘徊。

    所见之景,截然不同。

    李诚儒见了已经死去的上官婉,在桃花树盛开的地方笑靥如花:“云一,二重峰的花开了,陪我去划船吧”

    林雪看见了一位身高七尺,背负红色长剑的剑眉男子,笑吟吟看向自己:“好久不见啊,雪姐姐。”

    叶倾仙看到了死去的叶离,在远处轻声呼唤。

    刘柳的父母也复活在了少女的面前,已经死去的弟弟刘杨,手拿棉花糖:“姐姐,吃。”

    胖子和宋七刀皆所见心中执念。

    唯有那左秋凉,满脸不屑:“弄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真是有些......”

    左三知一脚踏出,顿时整个阴府剧烈震动。隐藏在阴府下的山脉运势如井喷一样,汹涌喷出:

    “恶心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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